——暗夜、风暴、孤独已经过去,迎候他们的是家庭的光明、温暖与宁静。乔高兴地说着“欢迎你回家”,将她的心上人领进屋,关上了门。1
    十二月过半,娜斯塔西娅断断续续把书看完了,尽管她不喜欢,但书还是给了她一个答案,一个霍尔为什么会生气的答案,她为此发愁。
    相爱的人才会结婚,永远在一起。霍尔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爱她,想永远和她在一起,可她喜欢康里。
    一想起生日的夜晚自己说过的话,娜斯塔西娅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当着丈夫的面说自己想嫁给另一个男人。
    “太口无遮拦了,娜斯塔西娅!”
    一个人独处时,她这样责怪自己。站在洗手台前,镜子里的她又羞又气,脸蛋红扑扑,愁皱的眼睛微微湿润,明亮得星光熠熠。
    “可我应该怎么办?我的心上人理应是我的丈夫……我也是喜欢他的……但法兰杰斯先生算什么呢?法兰杰斯先生……”
    娜斯塔西娅仍然记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格外在意康里的一举一动,他看人时眼皮挑起的弧度,他轻笑时唇角勾起的弧度,他如何拿起一样东西,他如何坐着、站着、走路,他的每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动作,只要落入她的眼睛,她便会不自觉地模仿他。
    后来他不常来看望她,她喜欢溜进他的房间,坐在他的椅子上,坐在他的床上,一心欢喜又惆怅,盼望能再见到他。
    她知道这就是喜欢。她喜欢康里,即使名义上他是她的养父,也年长她许多岁,不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而是国王,但她就是喜欢他,反正她也不是公主。
    她是小小的女仆,明知不可能,也还是卑微而悄悄地喜欢着国王。
    然而世事无常,康里去世,她嫁给别的男人。但日子还需要好好过下去,即使苦闷、黑暗。当霍尔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温柔时,黑暗之中还是有甜蜜、幸福。
    思及夫妻温存的时刻,娜斯塔西娅颔首,美眸含羞,纤细玉手轻抚小腹。
    ……
    娜斯塔西娅一心等丈夫回来,在真诚的等待之中一天变得无比漫长。大雪落满通往远处的车道,圣诞节就要过去,新年就要到来,她等得焦急、落寞。
    圣诞夜,罗莎琳德照常在睡前巡视主卧,孩子已经睡熟,娜斯塔西娅却还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早点睡吧。”罗莎琳德说。
    娜斯塔西娅看着她要离开的身影,抿了抿唇道:“罗莎,帮我关掉小灯好吗?”
    “关灯?”罗莎琳德回过神问。
    “嗯,关灯。”
    罗莎琳德迟疑一瞬,才彻底关了灯,偌大的房间立刻陷入黑暗,唯有入门处斜斜照进来廊道里的橘黄光芒。
    眼前一黑,娜斯塔西娅抿着唇微微扬起一个略带安心的弧度,罗莎琳德还在疑惑着没有走,她轻声问:“罗莎,你以前的圣诞节都是怎么过的?”
    罗莎琳德望着床的位置回答道:“我不过任何节日。”
    “那你知道外面的圣诞节是什么样的吗?”
    “很热闹,也很吵。”罗莎琳德如实说,她私心喜欢清静。
    “以前我在画眉田庄的时候,诺玛会过圣诞节。她会装饰圣诞树,会做祷告。她跟我说是有圣诞老人的,会把圣诞礼物放在大大的袜子里。以前我真的看到了礼物,我知道那是诺玛给我的。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罗莎琳德目光一凝,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她在和她谈心。
    “我不知道你说的圣诞节很热闹是什么样子的,但诺玛的圣诞节,很安静。她说圣诞节应该是跟家人一起过的,她说我跟卓娅就是她的家人。可是后来,她叫我不要想着画眉田庄,也不要再想着她,我要结婚了,要把别人当家人。”
    罗莎琳德不由暗忖,同样是佐-法兰杰斯的人,怎么差别就那么大?梵妮但凡有半点诺玛的觉悟……
    娜斯塔西娅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虚无缥缈地在说话。她搂紧孩子,鼻尖是淡而令人着迷的奶香味。
    “在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圣诞节了,这是第叁个。前两个的时候我一直在恨诺玛,为什么要那样说呢?只是结婚就把别人当家人,自己的家人就不要了,这明明是不对的。是不对的。现在,我还是恨她,这样我会记得她。她不要我想着她,我一定要想,她不要我当她是家人,我也要当她是家人。这样才是对的吧。不然的话,我结婚了,别人不要我,她也不要我,那我该怎么办……”
    罗莎琳德听得一头雾水,从“结婚”一词里明白她说的“别人”是指霍尔·法兰杰斯而非康里·佐-法兰杰斯时,她惊愕起来——
    圣诞节要和家人在一起过,娜斯塔西娅是想开了在等霍尔回来。
    罗莎琳德吞咽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没有人会不要你的,特别是法兰杰斯先生,他只是没有在意节日而已。”
    “是吗?”娜斯塔西娅闭上眼,知道自己已经搞砸了一切。
    罗莎琳德靠近大床,想知道她是哪来的觉悟。
    “生日那天晚上,你们说了什么?”顿了顿,她补充道,“别嫌我多事,我……”
    娜斯塔西娅鼻子一酸,眼角湿润了起来,“我说我爱法兰杰斯先生……我的养父。”
    罗莎琳德呼吸一滞,整个人像座沉入黑暗的雕像。
    娜斯塔西娅翻过身平躺,泪珠滑下眼角,她摸着小腹,眨了眨眼睛,将还没来得及泛滥的泪珠碾碎在睫毛根上。
    “罗莎,我伤害先生了,我也已经知道我错了。”
    罗莎琳德强压下心头的震惊,但脑海里还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僵硬地安慰她,“不,他会回来的,并且会原谅你的。”
    事实上她说不好应该谁原谅谁,她没遭遇过这种事,她根本不懂。
    “是吗?”
    娜斯塔西娅的声音轻而冷,罗莎琳德似乎听出了嘲讽。
    “他只是在忙,忙完了就会回来。”她硬着头皮说。
    “他会死吗?”
    “什么?”
    “法兰杰斯先生,我的养父,他也总是在忙,我总是在等他回来,然后他就死了,我什么都看不见。”
    罗莎琳德握紧拳头,抿紧薄唇,不想再跟她谈下去了,她根本招架不住。
    “我会打个电话问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你先睡觉,我明天告诉你,好吗?”
    娜斯塔西娅愣愣地眨巴眼睛,良久才开口,“好。”
    罗莎琳德落荒而逃,扭头就去拨通一个号码,从玛拉嘴里得知霍尔和佐铭谦在欧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后她就为难了。
    握着话筒许久,她试了一下佐铭谦家里的电话,接听的人是布莱恩。
    罗莎琳德只想要画眉田庄的诺玛。
    “诺玛?可以的,我会安排一下尽快送她过去。”布莱恩答应得很爽快。
    在霍尔没回来之前,诺玛的到来大概会让娜斯塔西娅分散点注意力,罗莎琳德抱着这个想法一夜未眠,清晨便接到佐-法兰杰斯的人打来的电话。
    “诺玛已经死了很久了。”
    “什么?”
    在罗莎琳德的记忆里,那个中年女人还很健壮,跟梵妮吵架,中气十足。
    “实际上,如果你不提,恐怕她变成一具白骨都没人发现。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死的,但一定有一年多了,有人袭击了画眉田庄。”
    诺玛是被杀的。
    “是怎么回事?”
    “诺玛胆大包天,背着我们让她的丈夫和儿子入住画眉田庄,而她的丈夫和儿子的情况显然和我们雇佣她时不一样。我们猜测是这两个男人的仇家上门了,你知道的,赌博和吸毒的人总是会欠一屁股债。”男人语气嫌恶道,“现在画眉田庄被他们一家搞臭了,布莱恩气得要死,已经叫人铲平画眉田庄再卖掉。”
    “她的丈夫和儿子也死了?”
    “也死了,一家叁口整整齐齐,看样子死得还很惨烈,腐烂的血肉里都是玻璃碎片,一地血水尸水。”
    挂了电话,罗莎琳德有些头疼,也不禁庆幸,诺玛死了,她不至于引狼入室——一个需要挣钱养丈夫和儿子的女人,不亚于在养恶鬼,她随时会被丈夫和儿子拖入地狱,谁靠近她谁也会遭殃。
    “谁死了?”梵妮走进来不客气地问。
    “你偷听?”罗莎琳德不满道。
    “谁要偷听?我只是刚好经过,就听见你说谁的丈夫和儿子也死了。”梵妮幸灾乐祸问,“是谁啊?这可是大喜事。”
    “诺玛,她也死了。”
    “诺玛?”梵妮惊讶极了。
    罗莎琳德用叁言两语言简意赅告诉梵妮,又道:“佐-法兰杰斯雇人都这么随便?”
    “又不是我在负责雇人。”梵妮冷静下来,语气凉薄道,“这件事不要告诉娜斯塔西娅,她会难过的。难过伤身,诺玛不值得她难过。”
    “我知道。”
    宽敞的寝室里,床上的母女已经醒来,母亲在给孩子穿衣服。
    “娜斯塔西娅,先生和佐-法兰杰斯先生在欧洲。”罗莎琳德轻声道。
    闻言,娜斯塔西娅眼波流转,笑了笑,“嗯。”
    1出自路易莎·梅·奥尔科特《小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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