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没有动静的日子里,桑迪默然跟着江玉之,江玉之还和平常一样,只是不会冲他笑了。
    几天后,桑迪吊着一颗心,陪布莱恩去接江玉之,布莱恩说要带她去地下赌场玩。重见少年布莱恩,江玉之心情愉悦,欣然答应。
    在布鲁克林的一家废弃酒吧的地下,浓厚的烟雾隐去灯泡的明亮,嘈杂的嘶吼震耳欲聋,男人们身上的烟草、酒精、汗水、狐臭、唾沫交杂出来的繁复气味令人作呕。
    江玉之任由布莱恩熟门熟路地拉着自己往前挤。在这片黑压压的地下人海里,沉闷的不只是空气,还有视觉,而双耳又像有无数锣鼓在争相敲打着挤进大脑里一样,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被挖空了,只剩一具躯壳,被拖着不停地往前。如果这个时候倒下,被人踩死,她也不会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了。
    当布莱恩终于走到空旷一些,臭味不再那么浓重的地方,推开一扇门,松开江玉之的手时,江玉之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靠着门框,视线一直黑沉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来。
    “嘿!没事吧?”布莱恩连忙蹲在她面前捧起她惨白的脸。
    “回家……”江玉之感觉自己轻而易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轻松自在的黎蔓秋,她冲她呢喃道。
    很久没有做梦了,江玉之在自己的梦里清楚地意识到,可那却是个真实亲切的午后,在京都寂静的庭院里,黎蔓秋倚着柱子坐在屋檐下,明亮但不刺眼的阳光洒在她身上,照得她裸露在外的凝华肌肤更加雪白,身上松垮的绿色长衫颜色更加鲜嫩,整个人泛着不可思议的童话般的融融薄雾。
    黎蔓秋的身边是精美的酒瓶,手里还捏着一壶清酒凑在红唇边,舒缓的眉眼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却仍不忘提醒一旁的江玉之,“小心你的坐姿,要优雅含蓄的跪坐,懂不懂?”
    然而她自己却非常潇洒不羁地支起一只脚,另一只垂在廊外荡着。
    空气中是干净的阳光和清新的酒味,耳边隐约有雀鸟欢快的叫声,还有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嫩绿竹叶。一切都是美好的,好得江玉之的心胸如头上高高的湛蓝苍穹一样广袤无垠,没有半点狭隘心思和不耐烦同一个酒鬼拌嘴。她换了个坐姿,盘腿坐着,没一会儿,干脆躺下去,舒服地伸直长腿。
    “玉儿,别睡,你看天气那么好,我们应该去修剪一下花园,拔草……”黎蔓秋放下酒瓶,爬到江玉之身边凑近她,呼吸间温热的气息和酒香全扑在她脸上,接着便倒在她旁边,几乎没有空隙,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宁静祥和的午后,仿佛天堂。黎蔓秋平稳的呼吸犹如一首优美的催眠曲,从天边传来,伴着和风,轻轻哼吟。
    江玉之睡意渐显,闭上眼睛时却有一阵仿佛被拦住的喧嚣替代了黎蔓秋的呼吸,接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席卷清风萦绕在鼻尖。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身下的承载物没有木板的纹理和质感,她睁开眼,视线里也不是高阔无云的湛蓝苍穹,而是漆黑丑陋看不出什么花样的天花板,还有一颗凑近的脑袋——
    “你醒了?”桑迪关切地看着她。
    江玉之眨眨眼,算是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已不在那个历史悠久、宁静温和的京都,而是在辽阔的海洋彼岸,一座繁华前卫的都市,此刻更在一个污浊不堪、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要起身,桑迪扶着她的手臂,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躺在赌桌上。光线暗淡,面积不大的房间里她只看得清有四张赌桌,铁门紧闭,却无法将外面扯开嗓子嘶吼嚎叫的亢奋完全封住。
    房间里只有她和桑迪两个人。
    江玉之捋了捋头发,叹声气,漠然开口问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布莱恩……我并不知道他会带你来这里。抱歉,我现在就送你回去吧。”
    江玉之转了转脖子,脑袋还有点昏,胸口一阵沉闷,她知道自己缺氧了,她需要凉爽的清风。
    当她打算下赌桌离开这里的时候,有个门开了,是一堵隐匿在黑暗中的墙上的门。原本笼罩在黑暗里的门一开,一束白光照射进来,随着门板被推开的弧度而变大,更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骇人的呜咽……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桑迪连忙走过去握住门把手拦下对方,急急吼道,“布莱恩没叫你们滚吗?”
    “什么?”
    门那边的人有些错愕,还没说什么,桑迪又斥道:“立刻滚!”接着,他将那个人推开,门“啪”一声摔上了。
    “不好意思,我送你回去吧。”
    桑迪紧紧握着拳头,呼吸有些紊乱,他朝江玉之走来,伸出手,准备搀扶她跳下赌桌,可江玉之愣愣地看着他,一双黑色的眼睛有几分惊恐,随后目光移到他的手掌心,“你们到底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忽然间,一声撕心裂肺地嚎叫响起,江玉之吓得一哆嗦,更加惊恐地看着桑迪,没等桑迪给出什么解释,她跳下赌桌,直冲那扇门缝露出白色光芒的门,喀嚓一开,白光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愈加没有人的质感,仿佛一个幽灵。
    这一扇门隔着的两个房间,仿佛天堂和地狱——暗淡无光的天堂,明光烁亮的地狱。
    房间内有江玉之没有办法数清的人,清一色男人,还有一张长长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几乎触地,上面整齐地摆满无数个托盘,托盘里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银质刀具在闪闪发光,像是某个奢华晚宴的厨房一角,不一样的是厨房的空气里流动着美食的味道,而这里的空气充斥着腥味,血腥味……
    有两个男人被五花大绑在两张铁桌上,嘴里塞满了仿佛要让下巴脱臼的布团,眼睛怒睁,额角青筋暴起,汗珠密布,掺杂着泪水,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是的,那几个行动自由的,穿白大褂戴口罩的高大男人正分别围着他们的足部在施展自己出神入化的刀法,旁边可推动的铁架上放置了血淋淋的肉片……
    “凌迟”二字在江玉之沉重的脑海里缓缓浮现。
    搭在门把上僵硬的手掌被拿了下来,接着门关上了,眼前陡然一片漆黑,等到适应了才看见一张笑嘻嘻的青春脸庞,十分和善亲切,是少年布莱恩。
    “长野小姐怎么能自己随便开门呢?这儿到处都是细菌,很脏的。”布莱恩真诚关切地说,还随手掏出白色手帕认真地给她的手心擦了擦。
    桑迪站在江玉之身后,伟岸的身子早在她开门时就已经僵硬了。
    “长野小姐?”布莱恩收起帕子,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江玉之瞳孔微微放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仿佛还有布莱恩手心的温度,凉凉的,像他的白色丝帕。
    “我要离开这里。”她平静地说。
    “我们还没开始玩呢。”
    “我要离开这里。”她平静地重复道。
    “不如我们换个赌场?”
    江玉之微微眯起眼睛,左手一抬揪住布莱恩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两个鼻子的距离只有一把刀的厚度,“小子,你听不懂我的话吗?那么想要玩,不然我们来赌里面割了几片肉?筹码就是自己的肉,怎么样?还是你想直接割我的?”
    布莱恩闻言,面不改色地将她的手拿开,殷勤道:“那可一点都不好玩,我还是送你回去吧。”
    江玉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眼都没看一脸痛苦隐忍的桑迪,当他回神转身准备跟上她时,布莱恩叫住他,“我送她回去就够了。”
    一路上,江玉之没再说过一句话,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直到外面的景色变成自己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月牙色别墅,她下车,踉踉跄跄地闯进去。
    布莱恩原本打算离开,但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摇摇晃晃的,他还是不放心下车跟了上去。
    女仆卡罗尔刚刚塞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在嘴里,回头便看见自己的小东家捂着嘴巴靠在门框上,看了她一眼后便往前扑,硬生生跪在地上哗啦啦吐了一地——她刚擦完的地板,洁净光滑可以当镜子的大理石上,秽物流淌,浸湿了江玉之撑在地上的手掌,浸湿了她的衣衫,也浸湿了亲眼看见这一幕的她的喉咙——胃里仿佛有东西在热闹沸腾,涌上食道,涌上喉咙,她捂上自己的嘴,在看见跟在江玉之身后的少年时她生生咽下了苦涩又甜腻的巧克力蛋糕,贯穿鼻腔的却是难以忍受的馊味。
    江玉之昏倒在自己吐出来的大堆秽物旁边,她好像将胆汁都吐出来了,完全不省人事,整个人像在胃酸里浸泡了一遍似的。
    卡罗尔很想嫌弃她,但那英俊的少年在场,他将有些发烫的江玉之抱起来,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让她带路。将肮脏的江玉之放在床上后,他又指挥她照顾她,自己退到门外等着,让卡罗尔一点能怠慢的机会都没有。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我有存稿了,今天可以多更两章。
    才发现江玉之的比江韫之的经历复杂点,多了五章。
    这样算起来,这段往事=叁个番外,总字数大概在15万左右,好像应该另开个坑当前传……不过也不适合的样子。
    熬不了夜,现在就困了,先睡觉,醒来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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