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松,你带着卉敏在金紫门小住了一月,难道就没什么发现?”何掌门转而问自己的儿子。
    何凌松无奈道:“卉敏也不是天天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也从不拘束着她,她的确结识了许多朋友,但要我说她和谁……”何凌松一顿,“……来往过密,我真不知道。”
    “是我。”
    一道声音接上了何凌松的话尾,王之弘盯着地面,神情落寞地开口。
    屋子里默了半晌,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掷了一颗石子,“噗通”一声,涟漪层层荡开。
    “你!果然是你!”何夫人倏地站起身子,几步走到王之弘面前,猛地揪住王之弘的衣襟,“你终于敢承认了?”
    唐九宁上前劝道:“夫人,还请冷静。”
    “你走开!”何夫人手上竟还运了气,唐九宁被她重重一推,往后退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后背突然撞上一人。
    谢南靖伸手扶住自己:“没事罢?”
    唐九宁摇摇头,站直身子:“何夫人,王公子只是承认了双修之事,并没有承认他杀人,还请夫人先听他把话讲完。”
    唐九宁其实一直觉得王之弘不像是凶手。她永远记得何卉敏那日带自己去看王之弘的那场比赛,笑得是如此甜美。倘若真是何卉敏看错了人,她唐九宁第一个不放过王之弘。
    何夫人冲唐九宁冷笑一声:“呵,此人满口谎言,先前还说那一晚并未见过卉敏,如今又说自己与卉敏……”她揪着王之弘不放,转回头,“你定是对卉敏起了贼心,怕事情败露,而后又痛下杀手!”
    何夫人这番推测,合情合理。她已认定了王之弘便是杀她爱女的凶手,眼神恶狠狠地盯住王之弘不放。
    “我怎么会杀她呢。”王之弘抬首苦笑,“我与她情投意合,我还说过要娶她。”
    “……”何夫人一怔,抓着王之弘的手一松。
    王之弘失了重心,失魂落魄地后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抵上桌几才回过神。
    “那日我就不该带她去西峰。”他开口,“我因比赛失利,心情郁结是真。是卉敏说双修可以增长修为,她说她愿意助我。”
    王之弘抬头,眼泪就流了下来:“是我没用……我说过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却连为她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你胡说!”何夫人声泪俱下,“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就是凶手,你还我女儿!”
    何夫人痛哭流涕并逐渐瘫坐在地,何掌门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扶住了自家夫人。
    何夫人仿佛溺水之人,将王之弘作为最后的救命稻草,若是不抓住这一根,她必会因为悲痛欲绝而窒息,只有抓住了凶手,她才能透过气来,能对着自己女儿说:“娘给你报仇了。”
    这一日,金紫门突然冷清了下来,陆陆续续有门派下了山,没了百门大会的热闹,这连绵不绝的十里山脉竟显出一丝萧索。
    大殿前有两小童在扫地,偌大的空地上只有两人,空旷又寂寥。
    灰衣小童挥了两下扫帚,目光看向气派的殿门,心有戚戚道:“昨日天还没亮我就过来,本想勤快一回,想不到被吓得在床上躺了一日。”
    蓝衣小童知道他是被何卉敏的尸体给吓去的,那时黑灯瞎火的,的确怪吓人的。蓝衣小童瞄了一眼周围,见没人,便凑过身子偷偷问道:“找出凶手是谁了吗?”
    “我和你说,你可千万别到处乱说。”灰衣小童随即将声音压得更低,生怕被人听见,“我那在玉芝楼做药童的朋友说,大小姐验出了这吊着的人……”他指了指上头,“和二公子是真的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哎呀!”灰衣小童凑上他耳朵,叽里咕噜说了片刻。
    蓝衣小童终于听明白了,脸也红了,磕磕绊绊地问道:“真、真的?那二公子到底是不是凶手?”
    灰衣小童将最精彩之事说出后,便有些兴致缺缺地继续扫了两把地,“我估摸着就是他了,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杀人,只要他自己不承认,掌门有得是办法护住他。”
    “啊?那、那那……”蓝衣小童结巴了半天,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名挂在檐下的身影,那名姑娘身材瘦弱,在风中摇晃着,他甚至觉得风就能将那轻飘飘的身影吹走。
    “那姑娘也真是可怜。”蓝衣小童终于将话从脑子了顺了出来。
    “是可怜。”灰衣小童一边扫着地,一边喃喃道,“她家人千里迢迢赶来,大概要空手而归了。”
    王元洲负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眼中含着一丝烦躁:“本来就是一件小事,怎么还能越闹越大。”
    孙景丞站在一旁,神情平静:“二公子承认与何卉敏见过面,是自掘坟墓之举。眼下任谁看来,都觉得他是凶手。”
    王元洲叹了口气:“弘儿也是气运不佳,本就不是他杀的人,现在却被苍海派咬着不放。”
    孙景丞沉吟片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挂尸体的人,查不出此人是谁,我们便不能轻举妄动。”
    王元洲有些纳闷:“你那晚去扔尸体,就没有察觉到丝毫吗?”
    孙景丞摇摇头:“没有,那人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撞见,无从而知。看来和万魔窟的这桩生意,得缓一缓了。”孙景丞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还有,我一直疑惑一事,那何卉敏是如何能破了棋布星罗阵,进入那间院子的。”
    王掌门却不甚在意道:“反正她也已经死了,追究此事也无用了。”
    “掌门,江少阁主求见。”门外传来内务弟子的通报声。
    王元洲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看向孙景丞。
    “请他进来。”
    王元洲差人端上热茶,江珣入座,手边便是氤氲的热气,他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喝的打算。
    “不知江少阁主登门拜访,所为何事啊?”王元洲坐在对面,拿茶盖拨了拨茶水,客气且老套地开口。
    江珣的目光在王元洲和孙景丞的身上扫过,微微一笑道:“想必两位此刻正为王公子之事烦恼。如今连门口扫地小童都在传,王家二公子丧心病狂,对一弱女子下此毒手。”
    王元洲摸不清江珣是敌是友,依旧低头划拉着杯盖,没答话的意思。他知道江珣此人面上文质彬彬,实则妄自尊大,从头到脚都是皇宫贵族里的那一套毛病。他也没打算和一个小辈一般见识。
    江珣又继续道:“但我认为凶手另有其人。”
    王元洲握着杯盖的手一顿:“哦?何出此言?”
    江珣迎上王元洲和孙景丞的目光,缓缓道:“不瞒二位,其实那一晚我曾看见了顾家大公子鬼鬼祟祟地背着一人,我原以为是酒酣意浓,欲春风一度。现在想想,恐怕是月黑风高,杀人吊尸。”
    江珣说罢,抬起眸子,手指捏着玉扳指转了转。他在等王元洲的反应。
    无论顾子翌是凶手还是吊尸体之人,他都需要搬运尸体,江珣虽未亲眼看见,但□□不离十。而他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王元洲,便是为了试探。
    王元洲默了一瞬,随即快速地瞥了孙景丞一眼,而孙景丞只是静坐着没动。
    王元洲很快转回目光,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动作刻意到溅出了大半杯茶水:“哼,果然是他。平白无故连累我弘儿。”
    江珣微微皱眉,紧接着道:“只是我口说无凭,恐怕他断不会认罪。我倒是可与他当面对质……”
    “不必了。”王元洲立马出言打断,见江珣望过来,他眼神有些忽闪道,“这个……顾子翌是长乐山庄的大公子,我紫金门不能因为他杀了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便和顾家产生矛盾。”
    江珣面上显出万分理解,甚至点了点头,心里却已了然。王元洲回绝地果断,倒不是因为忌惮顾家,若真是顾子翌杀的人,他王元洲幸灾乐祸都来不及,定会第一个冲出去为苍海派主持公道,哪还会在此畏头畏尾。
    他不肯让江珣出面指证顾子翌的原因无非就一个,他知道顾子翌没有杀何卉敏。而江珣的此次试探,又让王元洲确信了,是顾子翌将何卉敏的尸体吊了上去。
    既然王元洲知道顾子翌不是凶手,那他和孙景丞即便不是凶手,大抵也知道凶手是谁。贼喊捉贼固然好,但王元洲怕引火烧身,就怕顾子翌一个反咬,抖出什么不该说的事。
    江珣思考至此,已将事情弄明白了七/八分,不过对于他来说,这凶手到底是王家之人还是那黑衣人,并不重要。
    他此番前来,其实另有目的。
    “我有一个建议。”江珣敛了下眸子,复又抬眼,“王掌门何不把此事推给魔门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才知道,周六要上班,晴天霹雳!
    第47章 矛盾爆发
    这一日,对于王之弘来说注定是曲折的。他在承认与何卉敏的关系后,想过了很多种结局。或许何夫人会当场将自己一剑劈死,又或许,父亲终于对这个没用的儿子心生厌烦,干脆顺水推舟,将罪责安在自己身上……
    最坏不过是一个死字。他的人生一直过得不大爽快,今日却因为此举,反倒觉得第一次如此身心舒畅。
    他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却迎来的意料之外的结局。
    太清山的回信很快便收到了,盟主下令彻查魔刀之事,金紫门接到这个指令不过半日,那发生在宴席之夜的两桩疑案便都破了。
    那受魔刀控制而身负重伤的李超,躺了两日后终于醒了。他浑身绑着绷带,指证魔刀失控是魔门之人所为,他还说,何卉敏是因为撞见了那魔修盗取青回之举而被灭口的。不过他没盗取成功,反而激起了青回的魔性,而李超却因被青回控制侥幸逃过一劫。
    当日,王元洲便大笔一挥,白纸黑字地向太清山交了差,又领着王之弘向何家登门道歉,末了还唏嘘感叹一番,说可惜两个年轻人有缘无分。
    王元洲变脸如变天,满脸写着惺惺作态,却让何家三人说不出一句质疑与反驳的话。
    就连最为失态的何夫人也低头敛眉地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像是真信了女儿为魔门中人所害。
    一切迹象都在预示着,事情已经完美地解决了。
    那剩下的人也没有理由逗留在金紫门。
    顾子言没有跟顾子翌一同回长乐山庄,他把自己弄得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前阵子住在玄天阁,眼下又想去太清山逛逛。
    谢南靖来找唐九宁,说自己马上要启程回太清山,来告个别。但他欲言又止,似乎不只是来说声后会有期的。
    “我……”谢南靖停顿了很久,唐九宁便耐心地等着。
    “……你还没来过东边罢?”谢南靖道,“东冀山清水秀,气候温暖,入秋的时间也晚,不像北辰,十月便已入漫漫长冬。”
    唐九宁点点头,她有些迷惑,谢南靖怎么突然讲起了各地气候的区别?
    “如果有机会,可来太清山……”谢南靖下半句还没说完,唐九宁便“嗯”了一声,并重重地点了头,带着满脸的笑。
    即便她知道,此次一别,别说去太清山了,可能永无再见的机会。
    谢南靖一怔,随即也笑了。
    唐九宁在出发离开金紫门之前,再一次去了玉芝楼。
    因王之玉有特殊的药物,可使何卉敏的遗体暂时不腐烂,故何家在准备下山之前,先将她暂放玉芝楼。
    王之玉一边给唐九宁带路,一边说道:“姑娘也是有心之人。”
    “卉敏与我相识一场,唤我一声姐姐。”唐九宁的眸光黯了一瞬,“我想在走之前与她告个别。”
    屋子的门被打开,香炉上冒着丝丝袅袅的烟,何卉敏安静地躺在石桌上,面容安详地好似睡着了一样。
    唐九宁垂下眸子,简单地扫了一眼。
    她辛苦找了一日的证据,却被李超的一句话将此案破了。
    按照李超的说法,那日所见的黑衣人便是凶手。他深夜偷偷溜进金紫门,被何卉敏撞见,于是杀人灭口。
    可他为什么要去盗取魔刀?那晚他在西峰的院子了呆了许久,分明是和王元洲在密谋什么。难道盗取魔刀是王元洲的意思?
    唐九宁想得脑子一抽一抽地疼,她低头按了一下额角。
    视线突然触及到何卉敏的指甲,她看见了一处不寻常的地方。
    唐九宁一愣,抬起何卉敏的手细细看了起来。
    指甲缝里,有浅浅的紫色,量极少,而且紧紧贴着甲缝,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唐九宁试着压下何卉敏指尖的肉,将那点紫色彻底暴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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