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样说,我心里越难受,忍泪道:“你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完成!”
    “看到你,我的心愿就已经了了”,他又笑起来,看着我道:“不过,我想要你的一支发钗,让它随我一起入土为安,可以么?”
    我愣了愣,抬头看他道:“你的家人,你的母亲呢?”
    他面色微沉,说道:“我母亲前些年就死了,妹妹也早就嫁人了。”
    “那你的妻子儿女呢,她们是怎么安置的?”我继续问道。
    “我没有妻儿”,他淡淡的道:“像我们这样的亡命之人,每天都过的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何苦再去拖累别人!”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眼泪再度夺眶而出,我随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支步摇塞到他手上,转身跑了出去,在一个转角处,蹲在墙角里哭了起来。
    他的能力不差,不管是从军还是入仕,他都可以有一番作为的,可因为我,他得罪了刘彻,不仅失去了建功立业的机会,就连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娶妻生子都做不到,这辈子,他的人生全都毁在我的手里,但愿下辈子,他不要再遇见我了。
    一个人蹲在墙角哭了半天,又隐约听见似乎有小孩子的啼哭声,我定了定神,抹了泪,寻声而去,穿过了几间牢狱后,便到了刑房,孩子的哭声便是从刑房传出来的,我正要进去,却被一个狱吏拦住了。
    “贵人留步,刑房重地,外人禁止入内!”那狱吏陪着笑脸道。
    我是私自来的廷尉诏狱,衣着自然也是简装,未配绶带,他们自然认不出我的身份,我也懒得跟他啰嗦,呵斥了一句“让开”便硬往里头闯。
    “贵人!”狱吏直接挡在我前头,笑道:“这里头真不能进,还请贵人高抬贵手,莫要为难臣下!”
    “这天底下还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我厉声道。
    那狱吏脑子转的很快,眼睛一亮道:“敢问贵人是?”
    “让开!”我再度呵斥,震的他瑟缩了一下,立刻退到一边。
    举步进屋,屋内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眼前的一幕让我震惊不已,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被绑在架子上,身上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绝望的看着地上趴着的妇人,那妇人身上也已经是鲜血淋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几个狱史,或执鞭,或执夹棍,或执笔记录,眼下都怔怔的看着我。
    血腥的味道和景象,让我腹中一阵倒腾,我险些要吐出来,我强忍着呼吸,忙上前去解孩子的绳索,有狱史上前阻拦,我瞪了他一眼,那人立马退下。
    “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我们审讯!”执鞭的狱史拿鞭子指着我道。
    我并不看他,冷冷的道:“今日这孩子若是死了,我一定要让你们这些人付出代价!”
    几个御史面面相觑之后,有两个人忙上来给我帮忙,把小女孩解救下来,小女孩脱离了束缚,也顾不得疼,忙向那妇人爬去,抱着她又哭了起来。
    妇人吊着最后一口气,面上扯出一个笑意,又转过头看向我,想是他有话要说,我忙凑了过去,示意小女孩不要说话。
    “救…救我…的…孩…该子…”妇人的眼角划过一滴泪,话音一落便咽了气,连眼睛都没闭。
    “阿母——”小女孩号啕大哭,哀婉凄厉的叫声顿时响彻整个刑房,像一把尖刀一样,从耳朵直插进人心里。
    凄惨的声音引来了一群人过来围观,我带来的宫人和黄门也纷纷赶了过来,得知我的身份以后,狱史们都做了解释,原是妇人的丈夫在帮朝廷铸钱时,在钱里头掺了假,被人告发,丈夫独自跑了,留下妻女,为找到其丈夫的下落,所以才对妇人用刑,可是不管怎么用刑,妇人就是不肯告知,这才不得已对孩子用刑,想逼迫妇人就范。
    我命人将妇人好生安葬,将小女孩带回了宫里,按照律法,铸钱掺假是重罪,其家眷都要没入宫中为婢。我纵然不忿这些狱史的做法,但廷尉执法便是如此,尽管手段过于残忍了些,可他们也是奉命办事,责任不在他们,光处置他们也无济于事。
    回宫的路上,那凄惨的一幕深深嵌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酷吏当道,冤案频出,我开始理解据儿的那份执着了。
    回到椒房殿已是深夜,秋风穿叶而过,让人也愈发觉得冷了,四周静的出奇,连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殿内的宫灯大多数都已经被风吹灭,只有零星的几盏还顽强的跳动着,将榻上坐着的人影拉得模糊悠长。
    今日私访廷尉狱,我知道他一定会来的,并未觉得诧异,稽首叩拜道:“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无极!”
    “你去见他了?”刘彻问道,面上有很明显的醉意。
    我抬起头来,应了一个“是”字,再无其他话。
    沉默须臾,他扔了手上酒具,摇摇晃晃的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挑起我的下颚,笑道:“怎么,皇后难道不打算和朕解释一下么?”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反问道:“解释什么?”
    他松开我,拿出一支步摇在我面前晃了晃,正是我给季风的那支,这么短的时间,居然就已经辗转到了他的手上,他的手段令我震惊。
    我没有说话,抬眼直视他的双眸,他的目光冰冷而锋利,像一把冷箭,如果这样的冷箭可以杀人的话,我想我早就被他万箭穿心了。
    微弱的灯火飘忽不定,仿如此刻殿中人的心境,彷徨地跳动着,惴惴不安。
    对峙了半晌,我一言不发,他将步摇轻轻插进了我的发髻,说道:“皇后的东西,朕不想在别人那里看见,朕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低下头道:“你已经杀了他,是么?”
    他勃然大怒,一把钳住我的下颚道:“朕警告你,别再触碰我的底线!”
    刘彻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却已经给了我一个很明确的答案,抬眼看着他布满火光的双眼,我心底暗暗发怵,他杀起人来,当真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许久,彼此都没有再说话,他松开我,起身一脚将门踹开,气冲冲的出了殿去。
    我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想的都是我在廷尉诏狱所见到的景象,次日天还未亮,我就派人去大牢打听,希望能替季风收尸,他人已经死了,不能再让他曝尸荒野,成了孤魂野鬼。
    天大亮的时候,程飞终于回来了,说道:“奴婢去了诏狱,廷尉监说,昨天季风自杀后不久,尸身就被太子的人领走了!”
    “他是自杀?”我诧异道。
    “是”,程飞点头道:“他们说,昨天皇后刚离开,季风就用一支发钗自尽了!”
    发钗?
    我猛地扯下了头上的那支步摇,怔了半晌,仿佛看到季风用这支步瑶刺穿胸膛的模样,吓得我立刻将步摇扔了出去,人也后退了好几步抵在门上,身子渐渐瘫软下来,最后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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