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阿特丽丝和加尔尼特面对面地坐在马车里。
    本来她准备一个人坐马车回去,但是加尔尼特坚持要送她到诺索尔家,她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比阿特丽丝拉开了窗帘,抬眼朝外望去。
    因为已是傍晚,街上褪去了白天的喧嚣,除了还在寻找宿处流浪汉和旅人,行人已经不多见了。各式店铺也纷纷准备打烊。
    有时会有年幼的孩子们嬉闹着朝远方跑去。
    厚重的云层翻卷着向天际铺叠开来,缝隙间渗出来的暖洋洋的橘色的光给云层晕染上了一层明亮的色调,每一寸轮廓都打上了一圈柔和的淡金色的边来。
    暮色中燃尽的阳光落在比阿特丽丝脸上,像是在光滑如丝绸的陶瓷上抹了一层釉色。
    “加尔尼特,我有事情想问你。”
    “你说吧。”
    比阿特丽丝依旧注视着窗外,问道:“那天,你对布里莱尔的态度很奇怪。你跟她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你为什么会这么对她?还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加尔尼特很冷静,“布里莱尔的的确确有恩于法恩塔尼西亚家,准确来说,她有恩于本国。她刺我那一刀,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的。”
    她把头伸回来,看着加尔尼特,“布里莱尔她怎么有恩于本国了?还有,你坦白告诉我,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加尔尼特很为难地叹了口气,说道:“我并非当事人,所以我没有资格告诉你什么。总之,你要相信你的妹妹。她是好女孩儿,你一定要珍惜她。”
    比阿特丽丝点点头,“这我知道。不过你要告诉我,当事人是……”
    加尔尼特笑了起来,“当事人就在你身边。”
    “你是说……我父亲?”
    “你猜得没错。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再刨根究底下去了。相信我,这件事对布里莱尔、对侯爵都是很严重的伤害。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她是你妹妹,仅此而已。”
    比阿特丽丝“嗯”了一声。
    加尔尼特很欣慰地握住她的手,“别再想那些事情了。那都是过去,而我们属于现在。”
    她抿嘴,“你就打算这样敷衍过去了?”
    “不是敷衍。”加尔尼特很认真地说道,“除了当事人,再无他人有资格触及那件事。那段黑暗的岁月,就应该永远尘封在历史里。”
    “我……真的很怕我父亲。”比阿特丽丝蹙着眉,“他在想什么、他是怎样的人,我一无所知。有时候我觉得他很平凡,有时候又会觉得他是一个明理博学之人。还有的时候,呵,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政客。他似是有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不允许任何人加入,也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就连他的亲人,也被他推得远远的。”
    加尔尼特沉默不语。
    “我曾经嫉妒过你。我觉得你们好亲密,就像父子一样。非常默契。”
    “不,不是这样的。”加尔尼特顿了顿,补充道,“你的父亲,他的爱,常人无法理解。比阿特丽丝,你也应该试着去接近他、接触他。两个人好好地把积压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比阿特丽丝点头,“嗯。”
    “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加尔尼特有点好笑,“怎么了,难道是因为一想到我们的婚礼心情就特别好?”
    “才不是。”
    “说到婚礼……比阿特丽丝,你喜欢什么样的礼服?”
    “礼服?”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婚礼上穿的啊。”
    “你还是先好好继承你的王位吧。”她戳戳他的脑门。
    加尔尼特不屑地皱了皱鼻子,“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无论有没有那个仪式,它都是我的东西。”
    比阿特丽丝只当他在说笑,“这种话可别让国王陛下给听到了。”
    “他早就知道了。关于我做过的、说过的一切。”
    “这是什么意思?”
    加尔尼特看起来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礼服呢。”他道。
    “我无所谓。”一提到结婚,她的头就开始疼了,“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只要不是浅色的就行。”
    “我知道了。”加尔尼特很高兴,丝毫没有察觉出比阿特丽丝的神情有异,“婚礼的事你不用操心,全权交给法恩塔尼西亚家来操办吧。”
    “嗯。”
    他突然一拍脑袋,“糟了。我忘了。”
    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加尔尼特搓了搓手掌,“本来今天还有一个朋友要来见我。”
    “他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加尔尼特不好意思的笑笑,“怎么说呢……应该是很重要的私事吧。”
    “哦?”比阿特丽丝斜眼瞅着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洛瑞尔公爵。你应该听说过他吧?”
    比阿特丽丝瞪大了眼睛,刚想说话,就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狂咳来。
    加尔尼特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忿忿地说道:“那家伙有什么好的,从小就这么受欢迎。”
    “你说的是洛瑞尔公爵?那个品性温柔、恭谦有礼、为人方正而且相貌非常英俊的最年轻的公爵?”比阿特丽丝的眼神在加尔尼特脸上晃来晃去,“看不出来啊,加尔尼特,你真厉害。”
    “真厉害指的是……什么?”加尔尼特被她的这种眼神看得心里发慌,“我们只是从小长到大的朋友,仅此而已。”
    比阿特丽丝咂咂嘴,不表态。
    “真是搞不懂。每次宫中举办舞会,只要是女性,一个个都抢着要做他的舞伴。凡是有他参加的舞会对于在场所有男性而言都是一场噩梦。”加尔尼特越说越生气。
    “如果我有幸参加的话,我倒是很愿意做你的舞伴。”比阿特丽丝抱抱他表示安慰,“只要你不在乎我可能随时会踩到你的脚。”
    加尔尼特很感激地看着她,他说:“你知道最不受女性欢迎的两个人是谁吗?”
    比阿特丽丝摇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加尔尼特长叹一声,“就是我和诺索尔侯爵。”
    一定要忍住笑。她不停地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笑出来。
    事实上,她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那幅画面:
    父亲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着他最喜欢的杜松子酒,一边时不时地转过脸,和旁边某个神情严肃的男人交谈几句。当然话题无外乎国事、政事之类的。间或还会对某名画、某名作发表几句高深莫测的评论。如果英雄所见略同,两个人的脸上就都会爬上一丝客气的笑容。
    而加尔尼特想必会周旋在宾客之间,谈笑自若,风采无限。可惜他的风采似乎并不怎么能打动女性。他的笑容、礼貌、一言一行都是为了经营人际关系,或是出于什么政治目的,并不包含真心。女性不会忽略他,但是很难产生主动靠近他的念头。
    两个人的潜意识里都在抗拒着别人。
    他们看似对一切都很漠不关心,其实,他们无时不刻都在捕捉着周围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们只相信自己,从不对他人产生信任。这样的人会让人产生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他们永远捉摸不透,也难以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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