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拉瑞凡特·斯蒂勒。
    蓝湖剧院的灵魂。
    虽然出身卑微,却依然拥有让人惊羡的光辉样貌。而那乖僻高傲的性格更是与月光般明净的诗作形成了巨大反差,那份近乎是魔性的魅力也日渐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读者。这个被缪斯宠爱的美丽少年是当之无愧的“月下的十四行诗”。
    碧绿的孔雀。
    幽深的冷杉树林。
    恒河上乳白色的雾气。
    湖面上的洁白莲花。
    古老的金色庙宇。
    诗中一切美好的意象都像是沐浴在静默的光河里。而作为其“代言者”的文字本身,更是满溢着奇妙的神性与灵性。
    而此刻,的奥拉瑞凡特却狼狈得像是被一脚从缪斯的殿堂里踢了出来。他垂着头,站在床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活像个等着被训话的孩子。
    “今天的演出非常成功。”他喃喃地说道。
    真的吗,我非常开心。”同他说话的那个人裹着一条毯子,侧身朝里躺着,只看得见一个瘦瘦的背影。
    奥拉瑞凡特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了下来。壁灯昏黄的光照着他的脸,愈发显得憔悴、阴郁。
    “今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那人也不转过脸来瞧他。
    “没有。”奥拉瑞凡特的头垂得很低,背脊微微弓着,一只手不断神经质地抠着床沿上一块剥落的漆。沉默了半晌,他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位大人要我们送过去给她的东西,你没忘吧?”
    “早送到了。”
    “那她……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那个人忽然不耐烦了起来,变得非常暴躁,“到现在为止你都没有问过我怎么样!”
    “对不起,克雷尔。”奥拉瑞凡特连忙道歉,“今天我有些累了,所以……”
    “那女孩把我的艾索菲娜演得怎么样?”
    “佐伊当然演得很好。”
    “那你呢?斯蒂勒先生竟然亲自登台,真是稀奇啊。怎么样,开心吗?”那个人的语气极为尖酸刻薄。
    奥拉瑞凡特低着头,一语不发。
    那个人倒是丝毫都没有住嘴的意思,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认为佐伊是个怎样的人?一尘不染的天真少女?你青梅竹马的朋友?白痴!她和那个为了上天堂连一根蜘蛛丝都要死死抓住的人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个人“嗤嗤”地笑了起来,“想不到你竟然还那么迷恋她,哥哥,你真是无药可救。”
    “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告诉我。我心里清楚。”
    “那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希望你好好搞清楚。”
    奥拉瑞凡特的头埋得更低了,佝偻着的身影看起来非常可怜,“我自然清楚。”
    “怎么,我不过提醒你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我怎么会不高兴。”他慢慢地站起来,动作迟缓犹如老人,“我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哥,”那人叫住他,“你别忘了如今的这一切是谁给你的也别忘了我的悲惨是谁造成的!月下的十四行诗?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我从来都没忘过。”
    那人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好像忽然心软了,口气也缓和了不少,“哥,你别做梦了。看看她就知道了,我们这种人的下场会有可悲。不,我们比她还要悲惨。她是被正义胁迫,被迫背上了罪孽。而我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们流淌的血是肮脏的、不洁的。”
    奥拉瑞凡特什么都没说,只是踩着沉重、迟缓的脚步向自己的卧室走去。浓黑的影子拖在身后,像一条拴在脚踝的镣铐。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你是无可救药的傻瓜。”他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樱草花只要枯萎过就绝对不会再度开放!”加尔尼特前倾着身子,表情狰狞恐怖,眼中盛满了怨毒的光,就像嘶嘶吐信、蓄势待发的蛇。、
    “你到底要怎么样?”与他相比,国王倒是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
    “你若要跟她像世间那些平庸男女一样,就算情投意合地过上一辈子我都没意见!但你就是不能封她为后,更不准称她为第二个普里莫洛斯!这是百年不遇的大笑话,更是奇耻大辱!你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吗?”
    “加尔尼特你够了!”国王拍案而起,“我已经留下了佐伊,也给了她郡主的封赏。你还要怎么样?你别忘了,我是国王,还是你父亲!你没资格命令我!”
    “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加尔尼特看着恼羞成怒的父亲,忽然冷静了下来,“你恨我杀了他,但这是他应得的报应!哼,上帝若能赐多赐他几条命就好了,这样我便可以一次又一次地杀他。”说着,他竟露出了一丝陶醉的微笑,“若非这样,怎能解我心头之恨。”
    “嗤”的一声,加尔尼特只感觉左边肩膀湿湿热热的,似乎有液体躺下。他低头一看,雪亮的剑锋已然没入皮肉数寸。他抬手,握住它,“别生气,父子之间,连心里话都不能说了?”
    一字一句,平平淡淡。
    国王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儿子。“我不恨你。我只是爱我的兄弟。”
    “我恨你的兄弟,也恨你。”加尔尼特若无其事地取出手帕,捂住伤口,“当然,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法恩塔尼西亚家都是罪人,除了母亲能升天国,其他的人都会下地狱。”
    “我知道。”他颤抖着手把佩剑丢在地上,那柄沾上了儿子鲜血的佩剑,“加尔尼特,你痛吗?”
    “有点。”他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加尔尼特,我……”
    “你知道,母亲真正的死因吗?”他站住了,背朝着父亲,娓娓道来,声音优雅,语调动人。
    “因为她对你失望透了。你的功绩,是她要背负的罪孽。是你毁了她,先是灵魂,再是□□。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
    门重重地关上了。
    只留下浑身发抖的国王在昏暗的房间里涌出了一大颗浑浊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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