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一婉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微微亮,等到起身后,她才现已经静默地下了一夜的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的,她哆哆嗦嗦地往电水壶里扔了三颗鸡蛋,任由它们煮起来。
    等到萧南望醒后,她便把其中的两颗鸡蛋递过去:“早餐只有这个,你将就吃吧。等会儿我去镇里把东西买齐,你晚上早点回来过圣诞,我好好做一顿补偿你。”
    汤一婉的语气始终淡淡的,平静的,可是萧南望却一直盯着汤一婉,认真而试探地问道:“婉婉,你没事吧。”
    “我没事呀。”汤一婉故作轻松地回答。
    “你真的没事吗?”
    “我真的没事呀。”
    “那好吧,”萧南望叹了一口气,她明摆着拒绝他的关心,她的心上有一把锁,她始终朝他紧闭心扉,任由他在外徘徊而不得其入,她想要倾诉想要安慰和拥抱的人,一直等待着拿着钥匙推门而入的人,始终不是他。
    萧南望拿着那两颗被塞进手里的鸡蛋,像是拿着两颗沉甸甸的石头,他仰起头,嬉皮笑脸地笑道:“没事,你就吃点溜溜梅。”
    “快吃吧,等下我们还要去采购呢。”汤一婉掀了掀眼皮,无奈地回道。
    萧南望只好闭了嘴,专心致志地吃鸡蛋。
    两人到达集市上后,萧南望就开始大买特买,汤一婉拦都拦不住,最后索性任由他了。她拍了拍萧南望的肩膀:“我先去对面菜市买菜。”
    “好,你去吧婉婉,等我把装饰品买好了就去找你。”萧南望快活地回道,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
    汤一婉独自去菜市买菜,正当她在和摊贩讲价还价的时候,突然如一只惊弓之鸟,她忽然惊恐地喊:“萧南望!萧南望!”
    可是任她举目四望,在攒动的人潮穿梭的车流中,却没有看到萧南望。
    汤一婉心一横,在拥挤的人潮中逆行而跑,她穿过一个又一个的行人,塑料袋里装好的蔬菜撒落一地,汤一婉一咬牙,干脆把全部菜都丢掉,风夹着雪如刀子一样地割在脸上,可是她连去拂去的时间都没有,因为她现在一心要和敌人赛跑。
    当她踉跄地跑回家时,正在院子里跺着脚四处打量的云韬被她轻微地吓了一跳。
    或许是因为这里不是食间可以永远恒温,也或许今天是圣诞节,也或许是乡下太冷,冷得他直吸气,卸去了以往严丝合缝的高冷,五官间糅杂进了几丝俗世红尘的人情味。
    汤一婉也愣在原地,无辜而惊慌的表情撞进云韬温柔的眉眼里,她没想到云韬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云韬走过来抬起手揉了揉汤一婉的脑袋,有些满意自己达到的效果,满意她的表情,嘴角咧得很开,却又带着一种宠溺:“怎么?惊呆了?嗯?”
    那声“嗯”带着一点向上勾的尾音,勾得汤一婉心尖颤巍巍的。更何况她像是从未见过这样明朗的云韬,笑容似乎一直从眼角眉梢蔓延到嘴边,一瞬间她只觉得像是身处梦境,像是食间的花在冰天雪地里齐齐绽放,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到了!”一道非常熟悉的女声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暧昧涌动,把汤一婉从甜蜜中唤醒,她来不及解释,牵起云韬的手就跑进屋子,打开衣橱的门,拨开一排挂好的衣服,躲进叠好的棉被里,再反手把门给关上。
    在世界遁入黑暗的一瞬间,或许是因为云韬在自己身边,汤一婉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云韬身上令她心安的味道,汤一婉贪婪地吸了一口气,那颗一直悬起的心终于松懈地落地。
    云韬刚想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汤一婉就在嘴前竖起了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手忙脚乱地把棉被整沓地盖在他们的身上:“手机!快把手机关机!”
    而下一秒,他就听见有人粗鲁地砸门,然后就是几个人开始骂骂咧咧地寻人,再接下来,就是那几个人四处走动地翻箱倒柜了。
    云韬心里顿时就明白她是在躲人。
    躲在狭小密闭空间的两人都蜷缩着身子离得近,云韬尽量正襟危坐不敢动弹,汤一婉就仰着头大眼瞪着小眼地看着云韬,一双眸子饱含心思。
    就这样静默着,呼出的二氧化碳散不出去,他们都只觉得周身发热,彼此的呼吸越来越厚重迟缓,一声一声的心跳从胸腔里传出来,钻进耳朵,他们都听得分明,竟然和自己的是同一个节奏。
    云韬只觉得喉头发紧,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真是一个微妙的,却不足为外人道的距离。
    那些人就连衣橱也没有放过,每一声他们都听得清晰,汤一婉丝毫不敢动弹,就连大气都不敢出,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近得仿佛就在咫尺,那在柜门前停下脚步,伸出手拉开了门,幸好那人往里面迅速地扫了一眼,大概没发现异常,随手就“啪”地一声将门给甩上。
    “怎么回事?那小兔崽子是跑哪儿去了?”汤一婉听出来是舅妈的声音。
    “算了,她估计不在,我们先走吧。”舅舅搭话了,“难道一直在这里等着?外面都下雪了。”
    “不然呢,我今天非要逮到她不可,”舅妈又骂道,“非绑住她签了同意书不可!打也要打得她签字!”
    舅舅就没有再说话。
    听到这里,哪怕一直都是局外人,云韬也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了,他忍不住往汤一婉望向一眼,见她呼吸浅浅,神态自若,像是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接触得越多,他就越被她震撼吸引。
    双方就这样静默地对峙很久,舅妈好几次忍不住都去院子里张望,又气急败坏地跑回来:
    “小兔崽子去哪里野了,都一天了,怎么还没回来!”
    “知道你在这里,”舅舅不可奈何地说,“她是不会回来的,外面雪地上全是你的脚印。”
    “真的是!”舅妈用力一跺脚,“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一茬!哎算了!咱们一天都没吃了,都饿了,今天先散了,明天大清早的就来抓她!我就不信,她能逃得掉我的手掌心!”
    一群人在屋子里又徘徊了一下,眼瞧着汤一婉迟迟还没出现,这才骂骂咧咧徒劳无获地离开。
    等到世界成为安静的一片,两个人才红着脸从衣柜里钻出来,脸上的热气被室内的空气冷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云韬觉得脸上没那么燥热了,才佯装冷静地问道:“你这是有了什么仇家?”
    “嗯,这片地被开发商看上了,舅妈想趁我不在偷偷把这里卖掉,没想到我回来了,他们就想抓住我逼我签字,今天我在街上又看见他们,就知道不妙,所以就先跑回家里躲了起来。”汤一婉说得轻描淡写,但云韬还是狠狠地皱起了眉。
    还没等云韬说什么,汤一婉就又开口了,显然她是想转移话题,不想云韬关注自己的事:“你怎么来了?”
    “你之气那不是请求我陪你过圣诞吗,”云韬说得语气随意,他尽量让自己是神色自然地望向汤一婉,“我当时答应了,所以问了地址,就来了。”
    云韬说得简洁轻巧,但汤一婉还是耳尖地抓住了重点:“你……是怎么知道我老家的地址的?我可没给食间里的任何一个人说过!”
    “我打给《原味》杂志社,说愿意接受一期文字专访,前提是能提供我你的老家地址。”云韬丝毫不提自己为了查到她压根没几个人知道的老家地址,费了多少精力和手段,甚至不惜和多年老友通电话,主动提出合作的建议。
    云韬至今仍能想起电话那头余薇欢快的笑声:“哟,我要去看下天气预报,看看今天吹的是什么东南西北风,能吹得云韬你亲自打来,还说要接受采访了。我可是记得从你开了食间的第一天起我就想访问你,当时你可是连我的面子都不给,直接给推了。”余薇忍不住感慨道,“真是山水轮流转啊,没想到你还有今天呢。人啊,果然就是不能有了软肋,这太要命了。”
    岂不是要命。云韬觉得余薇说得太大实话了,却不咸不淡地死不承认道:“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现在随手翻了一本《原味》,觉得还不错。”
    可惜老友就是老友,丝毫不给他不坦诚的机会,余薇在那头意味深长地戳穿:“哦?那到底是杂志不错,还是写杂志的人不错啊。”
    云韬愣了一下,直接挂断了。他果然和喜欢单刀直入的余薇聊不拢两句,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都会拿来笑话自己的话柄了,还是他亲手奉送上的。
    只是……云韬看到余薇迅速发过来的地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都是他愿意的。
    自从汤一婉从食间辞职后,他表面上还是正常上下班,每天继续完成食客们的治疗,可是在有一天他陡然发现,自己才是最需要治疗的那个。
    他健身健得意兴阑珊,不再努力钻研各种养生,却翻来覆去地看着汤一婉编辑过的每本《原味》、写的每一篇栏目,甚至他连汤一婉没有带走的东西都一一捡起来,放在床下的右边的抽屉里,就当作是一个念想,他每天反复地走过员工休息室,哪怕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但是他也时不时地推开,像是一推开,就能重新看见那张生动的脸,朝自己微笑着打招呼:早上好啊,云韬先生。
    他原以为自己是那么冷静自制的人,这么多年他也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在面对汤一婉时他也可以始终游刃有余,一切都会在掌控之中,却没想到他去引火,终究被烧了身。
    “所以,云韬你就这么想和我一起过圣诞吗?”汤一婉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眼睛弯弯地说。
    “我一向言而有信,我来,只是为了完成我的承诺。”云韬拧着眉一脸严肃,他希望汤一婉能接受自己苦思冥想而想出来的借口,可没想到汤一婉明摆着不信,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再圆这个思念的慌,一时窘迫慌乱,又觉往日高冷矜贵的形象,在今日也荡然无存了。
    虽然汤桥只是个小镇,可圣诞节日的氛围还是充满大街小巷,在院子外面的空地上,正有几个邻居家的小孩在放烟花。
    烟花真美啊,汤一婉一直都觉得烟花是世界上最唯美哀伤的事物,她听说湘江的橘子洲头每个周末都会放烟花,她一直都想要去看一看的。
    云韬见汤一婉看得眼馋,皱了皱眉,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便抬起大长腿就往门外走。
    汤一婉一时不知道云韬出门做什么,只能眼巴巴地撑在窗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须臾了一会儿,又提着一大口袋的东西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汤一婉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小娇妻在等着自己心爱的丈夫回家啊。
    等到云韬一回来,她就双眼放光地扑过去问:“你买了什么?”云韬干脆把整个袋子都塞到她的怀里,她拉开来一看,里面竟然全是烟花。
    今天虽然是圣诞夜,但说到底也不是该放烟花的时候,所以这些都是杂货店里去年过年库存的,本来就不多,云韬也没有看,直接都给买了。
    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就买这个去了?”
    云韬挑了挑眉,反问道:“不然呢,就当送你的圣诞礼物吧,怎么?不喜欢?”
    “没,没,当然没有。”汤一婉急切地摇头,嘴角却笑嘻嘻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可是等到汤一婉仔细一翻,才发现云韬买的全是小孩才玩的儿童烟花,她不信邪地翻到底,越翻越觉得好笑,最后笑得前仰后合的。
    云韬被她弄得满头雾水,她便兴冲冲地翻给他看:“瞧你买的是什么!”
    云韬就真的凑过去,天色有些晚,屋檐下的灯又老又旧,光线有些晕黄,他有些看不真切,于是又凑近一点,这个距离让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之前在衣橱里的场景,有些尴尬又只能故作镇定,一个问:“在哪里?”一个人的手指又往名字下面的一行蝇头小字那里点了点——儿童烟花。
    云韬顿时满头黑线。
    星光棒、彩色喷泉、孔雀开屏、变色冰淇淋、红色龙卷风、春夏秋冬、七彩玫瑰、天女散花、窜天猴,每一个烟花都带着土里土气的名字,连带着像是买它们的人都变得审美土味了。
    云韬把烟花从汤一婉的手里抽出来:“太幼稚了。”
    “可是我觉得挺好的呀。”汤一婉急巴巴地抢过去,提着袋子就跑到外面的空地上玩,一个人也玩得可开心。
    云韬在这个时候才有空环视四周,他有些震惊于屋子里的简陋,可是又想起之前的遭遇,听着从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突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遇到这样的事,她的脸上也还能挂着笑。
    一想到这里,云韬走出去,便看见一张被微弱的火光映亮的脸庞:“你在玩的是什么?”
    “这个吗?它叫摔炮,是要这么玩的。”汤一婉拿出一颗,然后往地上用力一掷,惊炸出一声“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没了?”云韬双手插袋静静地等了几秒,满头问号地问道。
    “没了。”汤一婉老实地回答。
    云韬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就玩这个也玩了老半天?”
    “也不是。”汤一婉突然眼睛一转,翻出另外一个描着粉紫和淡蓝晕染色块的小长盒:“这个在日本叫做线香花火,它是冷光的,手靠近的话也不用怕。你要不要试一试?”
    云韬没有说话,却直接朝汤一婉摊开了手,汤一婉便抽出一根递给他,云韬点燃后,细长的香线花火就发出轻微的像是煮沸的“滋滋”声,炸开一小簇幽幽的亮光。
    云韬把香线花火举起来,把它与汤一婉的视线持平,那团光亮就把汤一婉的眼睛映衬得更加明媚,云韬心中一动容,他把一个纸箱从院子的角落里拖出来,“之前都是骗你的,幸好那些人没有发现它,这才是礼物,圣诞快乐。”
    汤一婉呆滞了两秒,才步伐沉重地走过去,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想,等到打开来一看时,顿时泪水如珍珠链子一样地落下来:“这……这是……”她颤抖着双手拿起一件灰色的带着樟脑味的毛衣,把整张脸都埋进去,“妈妈……”
    “我知道你以前留在食间,千方百计去我家别墅,都是为了找你妈妈遗物,”云韬的口吻故意恢复了一贯的淡然,“床下的抽屉已经没空间放它们,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吧。”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卧室床下的两个抽屉,一个抽屉里放着整沓的体检报告,而另外一个本来放着汤一婉妈妈的遗物,而现在便放着每一期的《原味》,在他生命中,健康和汤一婉,都是如此之重要。
    汤一婉没有哭出声,只是肩膀在快速地起伏,云韬就站在一旁,沉默地陪伴,哪怕他新潮在澎湃。他知道她落下的是喜悦和幸福的泪水,她不需要安慰,他也不会用词藻来安慰,与她陪伴便足够。
    汤一婉哭够了便慢慢站起身,鼻尖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云韬,”汤一婉抬头,笑靥如花,突然整个人不管不顾地向云韬仰过去,“我们接吻吧。”
    云韬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他眼睁睁地看着汤一婉的嘴唇一寸寸地游移过来,带着某种试探某种小心,接着他就感受到唇间的两片柔软带着一丝冰凉的气息,他的脑海里像是有一片烟花在炸裂。
    云韬举起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他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但是他还没切切实实地拥抱住汤一婉,就把双手重新放了下去。
    一个踮起脚尖努力凑上去亲吻,一个身体笔直四肢僵硬地被动接受,这个画面成为了他们永恒的瞬间。
    最后,是汤一婉先退后一步,她歪着脑袋笑颜如花地说:“圣诞快乐。”
    云韬逐渐回过神来,他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一声“嗯”,又装作没事样地抽出一根线香烟火,点燃了它。
    也不知道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呆了多久,云韬的手机突然打破了两人的平静,他接了个电话后,对汤一婉微微皱了眉:“我要走了……”
    “啊……好……”汤一婉的心情在这一瞬间失落,连音调都低了几度,“嗯,你走是应该的,你本来也只答应陪我圣诞这一天,然后……然后……”
    云韬的眉头一瞬间就皱起来:“我还有点事,刚刚的事……”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张着嘴却迟疑地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汤一婉见状,鼻头一酸,心里想他果然只是为了履行诺言,便笑了笑,顺水推舟地说:“只是一个节日吻,感谢你送的圣诞礼物,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在意。放心好了,说好你陪了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你做到了,我当然也会做到。”
    云韬实在听不下去了,什么叫“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也不用在意”?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最终心里窝着一股子气,直接气呼呼地走掉。
    汤一婉望着云韬没有丝毫停留的背影,笑得有些落魄,甜蜜总是一闪而逝,他还是老样子,总是对她好,做一些让她误会的事,可是却偏偏不喜欢她。
    只是在此刻,她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因为她早就下定决心离开他,遗忘他,勉强自己不再喜欢他,甚至不再去想念他,所以就当刚刚的吻是吻别吧,她会把它一辈子都放在心上,却不肯再在他面前声张和叫嚣。
    汤一婉继续像没事儿一样地放着烟火,一根一根又一根,乐此不疲,眼睛弯弯,笑意却完全没有抵达眼底,她像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靠着那一丁点光亮取暖,却终究幻灭,只是梦一场。
    等到她把烟花七七八八地放得差不多的时候,她便走进厨房,把家里唯一的一把菜刀拿来放在枕头底下,好应对明天再次不邀而来的舅舅舅妈,她一向与人为善,做事站在他人角度,可是在此刻她已经下定决心,哪怕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她也不能让舅舅舅妈得逞。
    心里正这么盘算着,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居然是云韬打来的。汤一婉不肯置信地瞪大眼睛,迟疑了很久才接起来,她只怕自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控制不住自己:“喂?云韬?!”
    “你的事已经解决了。”此刻,几个穿着清一色西装制服却肌肉贲张的高大男人团团围站在汤一婉的舅舅舅妈的面前,站在窗口前的云韬高冷地睥睨着两人,像是在看两只一捏即死的蚂蚁,口气却轻稳很多,“他们不会再来要你的房子了。”
    “啊?是吗?”汤一婉震惊得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你……你是怎么处理的?”
    “讲道理。”云韬想也不想地就这么回道。
    汤一婉明摆着不信:“这不可能,我舅妈就不是会讲道理的人,要是真行得通,我也不至于那么躲了。”
    “我派了律师以你的名义发律师函,顺带请了几个私人保镖来协助律师,如果文的不可以,我不介意来场武的。”云韬淡淡掀起眼皮,看了此刻已经躲在自己男人后面彻底闭了嘴的女人一眼,他的目光让汤一婉的舅妈忍不住抖了抖,而他却云淡风轻地威胁道:“就像今天我听到的那样,人要是被绑了被打了,那么不管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做的。”
    汤一婉的舅妈听到这里,又往自家男人后面缩了缩,她其实是一只只会在家里横扯嗓门的纸老虎,但凡遇到一点大阵仗,就立刻偃旗息鼓。她这辈子别说见律师,和国家法律打交道,就连警察局都没有进过,她只是去过几次村委会,她撒泼行,无理也行,她也不懂法,可是她知道违法是万万不行的,如今,那个西装革履的律师一敲开门就给他们发了律师函,这是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她已经受到了大大的惊吓,更别提跟在律师后面一拥而进的男人们了,他们的体格和肌肉是比村里最强壮的男人还要壮硕数倍,比最高的男人还要高上几个个头,他们一拥进来,就像是一大片黑云把她整个人都笼罩了。
    而那个最后来敲门的男人,虽然比那些男人都要瘦一些,他的一记眼神像是利剑一样扫过来,足以让她的身体被刺成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而从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虽然毫无情绪,但足以让她胆战心惊,因为他的权利和财力,仿佛可以让他们在一个弹指之间覆灭。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有气场的男人。可能正因为有他撑腰,小兔崽子汤一婉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管被她怎么骂都一声不吭的汤一婉了。
    她瑟瑟地从老公的后面伸出一个脑袋,满脸堆起假笑:“误会,这些都是误会,只是有开发商看中了那块地,托我们说一说,可是一婉才是那块地的主人啊,她不答应,我们立刻就替她拒绝了,真的,真的,用不着律师,更用不着保镖大哥们,嘿嘿,嘿嘿。”
    “汤一婉,你听到了吗,”云韬收回目光,继续对着手机说道,“你明天早上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谢谢你,云韬。”汤一婉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千言万语滚到嘴边,最终还是汇成了轻轻的三个字:谢谢你。
    “不用谢。”云韬走到窗边,他看向外面寂静的天空,“就当是送你的第三份圣诞礼物吧,又当是……我与你告别的礼物。”
    “好的,”汤一婉顿了顿,就笑起来,“我明白的,我……收下了。作为回报,我会把你的电话号码删掉,谢谢你,云韬,再见,云韬。”
    “再见。”云韬冷静地回道,再像往常一样冷静迅速地挂了电话。
    汤一婉继续把手头剩下的最后三根烟花也放了,等到最后一团光亮都消失,汤一婉才拍拍手站起来,烟花放完了,一切美好的事物就都已经结束了。
    汤一婉怔了怔,似乎还不相信烟花已经燃完,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像是丢了心爱的玩具的孩童,傻愣愣地站了半天,又突然觉得自己肚子饿了,哪怕她没有味觉,但饭还是要吃的,于是汤一婉便走进厨房去,开始洗米,择菜,洗菜,一切都游刃有余,像是今天任何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过了一会儿,萧南望终于回来了,还没走到汤一婉的面前,就高兴地喊道:“婉婉!你瞧我带什么回来了!肯德基!白燕卤肉!”
    “哇,”汤一婉连忙眉开眼笑地迎上去,“好久没吃肯德基了,真想念。”她掀开盒子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炸鸡,鼻头的小皱纹都皱了起来,忍不住感慨道:“哇!真香!”
    “那你就快吃!”萧南望插起腰,一脸的求表扬,“这可是我打车去市区才买来的!”
    可是等萧南望咬上一口,烤全鸡已经冷透,蛋挞咬起来已经满是腥味,他便把咬了一口的蛋挞丢回盒子里:“冷了就好难吃!”
    汤一婉把卤菜肉盒子的塑封撕开:“大冬天的就别吃冷食了,我去把它们都热热然后再吃。”
    “嗯。”萧南望就跟在汤一婉的身后,他倚着厨房的门口,长久地望着正忙碌着的汤一婉,像是在凝望着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因为遥远所以情愫熹微,因为尘封而无动于衷,任由眼底被火光照亮,却再也照不进他的内心:“婉婉,我还买了一些装饰品,我去把圣诞树打扮打扮。”
    “好,你去吧。”
    汤一婉把做好的糖醋排骨盛起来,正准备炒鱼香茄子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云韬,她想她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也不肯再见她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见不到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像是有人在用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她的肉,剜着她的心,很痛,痛得她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痛得她微微弯下了腰,上气接不了下气,可是即便是鲜血淋漓,她也无休止地继续重复这个念头,直到泪水再次流尽才肯罢休。
    外面又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雪,等汤一婉做好晚餐摆上桌,而萧南望已经把圣诞树打扮好,上面挂着金灿灿银闪闪的球,各种拐杖、麋鹿、松果还有蝴蝶结,而最闪亮的一颗五角星高高地挂在树顶。
    树上缠着串灯,一闪一闪的,萧南望就站在圣诞树前,他已经围上一根大红色的围巾,又拿来一根给汤一婉围上:“婉婉,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汤一婉抽开身,弯着眼睛笑。
    “希望你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快乐。”萧南望倒了可乐,举起了水杯,一饮而尽,“你快乐,所以我才会快乐。婉婉你要记住,我难过是因为你,我快乐也是因为你。”
    汤一婉非常感动:“谢谢你,萧南望。”她又倒了杯可乐,“就让我以它代酒,敬你一杯。”
    萧南望摇了摇头,用手覆住汤一婉的手背,阻止了她倒可乐的动作,笑道:“你不用敬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是我也懂了,婉婉,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去争取就可以拥有,一切命中自有定数。”
    原本肯德基是被他放在保温箱里一路提来的,当他在不远处看见汤一婉踮起脚尖主动和云韬在院子里接吻的时候不慎打翻在地,他怔了好久,直到两人恋恋不舍地分开,他才手忙脚乱地在雪地里拾起,再迅速溜走。
    萧南望顿时明白,他那些无望的爱,都仅仅来自于——她不喜欢他。
    多么轻描淡写的五个字,多么绝望得一败涂地的结局。
    她不爱他。
    她不会爱上他,永永远远都不会。
    她只会避开他,而她的吻始终只想给另外一个男人。
    其实这些他都是知道的,只是以前还执迷不悟,觉得自己总能取代云韬,可是在看到这个吻后,便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了。
    这一天晚上,萧南望把房间的所有灯光都熄灭,他静静地坐在床上,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生进行到现在都是错误的,遇见汤一婉更是一场错误,而他选择陪她在的身边企图她会某一天看向自己,更是错误中的错误。
    第二天,等到汤一婉推门想去叫萧南望起床,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像是从来每存在过萧南望一样,他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就像是那些被大雪覆盖过的地方,白茫茫的一片,了无痕迹。
    只有留下的那张纸条宣告着他曾来过,曾存在过。
    他说:再见,婉婉。这里的生活不适合我,而我,不适合你。
    送走了云韬又送走了萧南望,汤一婉想,生命是一场旅程,注定走走停停,也注定有一些人要中途下车,她也感谢他们曾经的陪伴,而或许注定她只能一个人孤独前行。
    这样,也好。
    也好。
    汤一婉一个人渡过了新年,继续过着悠闲自得的乡间生活,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是当初的月玲珑一样只用最质朴的食材做着最应季的一人食,求着时间能快点抹去她心中的想念和伤痕,淡然地度过不知岁月的时光。
    而她并不知道,《原味》早就风波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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