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交了辞职信,我带着惆怅和愤慨走回家,疲惫地瘫卧在沙发上。
    作为秘书,我从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合格,老板想要的信息,我先领会老板的意图,弄清楚所有细节,再向他汇报;老板让我准备的资料,我搜集后事无巨细地为他分门别类整理成报告,再给他送过去;老板让我陪他应酬,客人让我喝多少酒我都不会拒绝,哪怕喝得胃出血。就连老板心情不好,对我破口大骂时,我都会忍着满腹委屈,由着他骂到解气为止……
    可是,尽管我忍辱负重一年多,还是被那个妄图与我超逾雇佣关系的老板无情地扫地出门。
    是我天生庸俗的长相错了,还是我选择的暧昧职业错了?
    或许都不是,是我的个性错了。
    “没有一个老板愿意天天对着一个风情万种,却故作清高的女秘书!”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柳杨对我说过的话。
    无可否认,当今社会受欢迎的秘书分为两类,一种是年老的女秘书,她们因为工作时间长,经历的多,经验丰富,处事圆滑;还有一种就是年轻美貌的,什么能力都不需要有,会讨老板欢心就够了。
    很不幸,我两种都不是。我做了四年的女秘书,资历不高,经验不丰富,还不会讨老板欢心,我不被扫地出门都对不起“女秘书”这个暧昧的称谓,更对不起我这三十六,二十三,三十五的情妇身材……
    二十一岁的我才会对这种不公正的待遇鄙夷,甚至愤恨入骨,然后潇洒地丢下辞职信离去。如今我已二十五岁,早已习惯这种再正常不过的龌龊要求,学会淡然地拒绝,学会与老板周旋,为保住工作一忍再忍,然而,我最终的结果仍然是被解雇。
    这次失业让我彻底看透了世态炎凉,与其在这样没有尽头的轮回里周旋,我不如换一个不暧昧的职业。
    收起满心的失落,也收起完全没有意义的惆怅和愤慨,我倒了杯果汁,半趴在沙发靠背上认真地在新买的报纸上圈圈点点。
    专业翻译?我与外国客户简单的沟通倒还可以,专业翻译怕是不行。
    会计?销售?这些职业我貌似做不来,毕竟我大学毕业四年多,工作经验仅限于文秘而已。
    听到门外细碎的钥匙撞击声响起,我知道是柳杨回来了,揉着酸软的手臂,爬起来给她开门。
    一见她如初春般清新的笑容,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柳杨见到我在家,有点惊讶:“冰舞?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辞职了。”我平淡地说着,像是说着今天吃饭了一样。
    “哦!”
    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四年之内我失业十几次,她还有什么夸张的反应那才是不正常。
    柳杨是我交往多年的朋友,髙挑的身材,健康的肤色,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让她漂亮的五官看来少了一些明艳,多了精明,干练。
    还记得去年,我见她剪去一头飘逸长发的时候,我也摸摸自己的长发,真想狠心也减了这头三千烦恼丝。
    可柳杨说:“你饶了那长发吧,它是无辜的……不说你那诱人的身材,白皙柔嫩光滑细腻的肌肤,就凭你清瘦的下颚,盈盈如水的眼眸,就够人心醉了……再说了,你若是打扮成老处女,你老板怎么带着你出去炫耀?”
    我无语,谁让我注定了是以色惑人的女人,我凄凉的命运和这一头及腰的卷发没有一点关系,要改变这一切,我必须要换个工作。
    文秘!?我当初怎么会选择了这么一个可悲的专业!
    我还在发呆之际,柳杨已坐在沙发上,拿起我的果汁大口大口地吸着。
    我们都很喜欢果汁酸酸甜甜的味道,每次坐在一起品着同一杯果汁,我都会感觉酸是淡的,甜是浓的。
    “不想做秘书吗?”柳杨见我把所有文秘的职位都划了很大的叉叉,关切地问。“是啊,你不是说我这种喜欢故作清高的女人,不适合做这种暧昧的工作吗?”
    “你是太清高了。”
    我回应她一个轻笑,我特别喜欢她这种很直接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跟她在一起,真实,踏实。
    满腔的雄心壮志一面对报纸上的求职要求马上就烟消云散,我把所有的求职广告研究三遍之后,失望地放下报纸。“可是我好像什么都做不来……”
    柳杨似乎想到什么,突然眼睛一亮,把果汁放在桌上。“对了,我听婉婉说,他们公司在征秘书助理,要不你去试试。”
    “是吗?她那个‘非正常男人’的老板要找秘书助理?”我又有些动心了,当然不是为了那个非正常男人,而是助理的职位。
    “嗯,昨天聊天时听她说的。”柳杨见我有点动容,又说:“要不你去看看吧,估计这个老板应该不会是满脑子色情念头的公猪了。”
    婉婉叫唐婉,是柳杨以前的同事,刚换了新工作不久,便把她的老板夸成全天下最完美的男人。
    我吸了口酸酸甜甜的果汁,思绪深陷在婉婉前几日声情并茂的赞美之辞中。
    他叫林君逸,在美国长大美籍华人,刚刚拿到哈佛经济学硕士学位回来国内开公司。他除了家世背景极好,工作能力超强外,还帅得要命,酷得要死。
    至于为人,他处事正派,公私分明,从来都不和公司的女员工关系暧昧,甚至没人见过有暧昧的女人和他出双入对。
    更夸张的是……他对感情非常专一,虽然交往了八年的未婚妻身在美国,他仍然守身如玉,面对那些对他投怀送抱的美女,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我听婉婉绘声绘色讲述林君逸的时候,还以为她在讲笑话,后来看见她一副千真万确的认真表情,我才勉强相信在这样物欲横流的花花世界还有“非正常男人”存在。
    现在工作难找,任何一个机会都要把握住。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简历拿给婉婉,请她帮忙送去人事部,顺便替我探听一下内情。本以为要等上几天才会有消息,没想到刚下午三点君逸房地产公司的人事部给我打电话,让我去面试。
    兴奋之余,我心中不免有点迷惑,为什么这间公司有如此高的办事效率,那么繁琐的应聘工作才半天就到了面试阶段。也来不及细想,我记下她们的地址,简单化了个淡妆,便匆匆赶去房产公司。
    君逸房产公司的写字楼地处繁华地段,毗邻中央广场,一到十层是五星级酒店,所以大厦的装修异常豪华。
    上到十六楼时,我走出电梯顿觉眼前一亮。这里没有金碧辉煌和炫目的灯光,青白色的主色调,淡雅清新,似乎还飘散着轻轻的茉莉花味道。
    清秀的女接待问明我的来意,快速拨通人事部的电话,那拨号的速度令我都感到汗颜。
    “姚小姐,请您右转直走,第三间办公室就是人事部。”
    “谢谢!”我礼貌微笑。尽管我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笑的,甚至于哭上三天三夜都不算久,可我喜欢在每一个人面前崭露我笑颜,总觉得这样会更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
    走进人事部,水蓝色的隔间里每个人都在井井有条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异常的安静。我正犹疑着是否该打扰别人的工作,一位约四十岁,着装正统端庄的女人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对我很礼貌地笑笑:“是姚冰舞吗?”
    “是,您是约我来的李经理吗?”我正想回应她礼貌的微笑,身边一道道犀利的目光瞟向我,让我不自觉地感到脊背发寒。我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比较保守的浅棕色套裙,以及丝袜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双腿,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我清楚记得自己长长的卷发打理过了,即使披散着,应该也不会显得凌乱。
    难道是我今天的淡妆显得不够干练……
    也许,我是太敏感了——我自我安慰。
    “林总想要见你,跟我来吧。”她的声音干脆中透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我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一个人像是来应聘的,更加惊讶。
    这么大一个公司难道没有一个完备的招聘体系吗?没有一系列的公式化程序就可以直接终面,而且只有我一个,根据我已往的经验,这绝对不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事。
    跟着李经理的后面走进电梯,我忍不住问:“只有我一个人吗?”
    “林总看完简历之后只让我通知你来,其他人他没有让我约。”她说话的时候很仔细地打量着我。她的目光和人事部那些人一样的犀利,充满对老板钦点的女人的探究。
    我表面上还能尽量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微笑,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慌乱。
    看来不是我敏感。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程序,如果不是我走错公司,或者公司换了老板,那么就是我的简历有什么问题。我努力回想着自己简历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工作经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都是些文秘的工作历程,照片好像还是我大学毕业时照的,很清纯那种。
    上到十九楼,经过弥漫着油漆味道的走廊和一个个牙白色的门,李经理在一间装修很清雅简洁的套间门前停下。外间的门没有关,里面端坐着一位二十几岁的女孩,丰盈的瓜子脸,嫣红色朱唇娇艳欲滴,丹凤眼上染着紫色的眼影,更凸显一种女人的媚惑。一袭红色低胸超短裙,骄傲地展示出她妖娆的身姿,这一身经典的女秘书造型,想不让人遐想都难!
    她一见我们进门,立刻熟练地拿起电话拨通内线,甜甜的嗓音足矣让人酥软到骨头里:“林先生,李经理带着姚小姐过来了,您要现在见吗?”
    我隐约听到里面电话里“嗯”了一声,便挂断了。
    的确很酷!符合婉婉的形容。
    “姚小姐,您可以进去了。”她不屑的眼神和她礼貌的语气很不一致,看来也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女秘书了。
    我暗暗想:如果以后要为她做助理,下场必定会很悲惨……
    唉!能不能被录取还不一定,看来我有点想多了。
    收回遐思,我象征性地轻敲了两下房门,听见里面隐约有“请进!”的声音,于是推门进去。
    房间很宽敞,主格调依旧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沙发,白色的书柜。
    只有看似很舒适的皮椅和办公桌是黑色的,凸显出房间主人的内敛。
    书柜边,还有一个门,估计是平时的休息间。
    采用这种格局的老板通常有两种,一种是很懒散的,喜欢享受,尤其是在工作时间做些隐讳的事。另一种是工作狂类型,通常彻夜工作。
    前面一种我天天见,后面一种从未遇见过,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还存在。
    我的视线转回来,看见深黑色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很整齐的文件,两台笔记本电脑。
    黑皮的转椅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在凝望着窗外蓝天,留给我的只有很有型的背影,仅仅一个背影已经凸显出非凡的气质,西装在他身上体现出最挺拔的线条。
    “林先生。”我轻声打招呼。
    在他的椅子转动中,我看见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和陈凌极其相似的脸!
    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都是巨大的轰鸣声,如果不是双脚酸软无力我早已夺门而逃。
    “请坐!”他冷淡的语调让我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轰鸣声暂时停止。
    我冷静下来,努力回忆着婉婉对他的描述:林君逸,美籍华人,出身豪门,在美国学了十年经济,刚回国便投入巨额资金建立房地产公司……
    而陈凌是个孤儿,我们在同一所孤儿院,读同一所初中,他连高中都没读过,而且我们分手才四年多……最关键的是,陈凌见到我绝对不会如此平静,他会先给我一个耳光,骂我一顿再把我赶走!
    我未来的老板原本是在等我说话,见我足足呆愣了一分钟,不得不用冰冷的声音唤回我丢失的心神。
    “坐。”他对着面前的椅子摊摊手,示意我坐下。
    “哦!”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好心中突如其来的震撼,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无可否认面前的人和陈凌的五官十分相似,但越想去寻找他们的相同之处,越发觉他们不像。
    他们的气度和神韵天差地别。
    陈凌是个孤儿,总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卑微感,所以性格温和,非常容易接近。而眼前这个人一身都是富家大少爷才有的盛气凌人,完全体现出他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这是陈凌在短短四年内无法拥有的。
    再细看五官,他比陈凌痩一些,轮廓棱角分明,看上去很冷酷。陈凌脸部线条很柔和,笑起来时总那么温柔,林君逸的肤色是很有男人味的古铜色,而陈凌的肤色比较白一点。
    他们的眼睛长得也很像,但林君逸的目光是凌厉的,精明得可以看穿人的灵魂,陈凌的眼神是温柔的,在阳光下总闪着温润的光辉。
    他们的唇形是最像的,薄但很有美感。林君逸轻抿的薄唇透露着目中无人的嘲讽味道,陈凌总是挂着很阳光的微笑……
    看见林君逸嘴角的嘲讽味道更浓烈,我忙收回目光。
    真是的,人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我,视线便停留在我身上还不足几秒,我却像个花痴一样,瞪了人家几分钟。
    “我……”我尴尬地抬眼,一见他嘴角嘲弄的笑意,心乱如麻。深呼吸两次才颤声说:“我叫……姚冰舞。”
    他冷冷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不屑地将眼光转向别出,似乎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用得着表现的这么明显嘛!我是有些失态,可他也不至于把反感和鄙视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叫作风度吗?
    不过,那显而易见的孤傲让我浑身一寒,激动的心情立刻平复,很快将脑海中涌现的记忆清理干净。
    陈凌,我不能再想起那个人,我们之间已经彻底结束,永远不可能再见了!
    面对这样失态的面试,我准备好的自我介绍有点进行不下去:“林先生……我是来应征……”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为什么放弃以前的工作?”
    这是很场面性的面试辞,却是我最难回答的问题。
    我勉强地笑笑:“因为私人问题。”
    “我不希望你离开我的公司,也是因为私人问题。”
    他的话很尖锐,指向性非常明显,让我更加难以回答。我想了想,只好含糊地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被辞掉的。”
    他似乎听懂了我的意思,意味深长地一笑,十指轻缓地敲着我的简历,视线也久久地停留在上面……
    我瞄了一眼他指尖敲打的位置,凭我的记忆那里填的应该是“婚姻”问题。
    我填的是已婚。
    尽管这种写法在以前几个老板身上没有起多大作用,根本阻止不了他们满脑子的活色生香。可我还是习惯性地这样写,总希望下一个老板会对一个有家庭的女人少一点幻想,结果一次次证明,我错了。
    我正猜想这次我的小伎俩会不会有点作用,忽听他说:“你这么风情万种的女人,是该被男人收藏在家里的,出来做秘书,想不牵扯私人问题……太难了。”
    他的话非常刺耳,如果不是在这个竞争激烈的时代找个合适的工作非常不容易,如果不是我一身的棱角早已被无情的生活磨平,我会马上转身离开。
    “我想。”我克制住那种被羞辱的感觉,很职业地恭维着他,“不是每一个男人都能像林先生这么幸运,拥有如此成功的事业。”
    “这句话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觉得你的丈夫比我差很多。”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意兴盎然地从我的脸和身体游移,眼神中赤裸裸的透露着占有欲。
    我尽量压下自己被羞辱的愤怒,赔着笑说:“对不起,是我失言,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他玩味地摸着自己的下颚,露出标准的花花公子笑容:“事实上,我的确比你丈夫更懂得怜香惜玉。”
    这就是被婉婉夸到天上去的男人吗?他勾引有夫之妇的经验绝对不比我以前的老板少。
    我霍然起身,忍下想甩他一个耳光的冲动,尽量维持着必须的礼貌:“我想我应该不适合做您的秘书助理,我和您需要的助理一定有很大差距。”
    他优雅地靠在椅背上,“我一向不喜欢和自己的女员工不清不楚,难道你认为这个你做不到?”
    “……”
    我无言以对。这个男人的个性简直是我见过的最讨厌的一个,明明无耻还总是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我刚刚怎么会认为他可能是陈凌?
    一定是我太思念,太想见那个负心的男人了。不,我不想见到他,更不想再见到眼前的男人!
    我调整好呼吸:“林先生,打扰您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想我们一定很难相处。”
    刚走到门口时,我听到他很严肃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我对你的反应很满意……我希望你能做一个称职的秘书助理,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记住,办公事恋情我一向最反感,尤其是低俗的交易……月薪四千五,你满意吗?”
    我很想潇洒地回头对他说:“我对你的反应很不满意。”
    但我没有,因为我对他的薪水太满意了。
    做人可以有点骨气,但做女秘书,还是收起尊严好一点!
    所以我深深吸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收起可笑的尊严,回首给了他一个柔美的笑容,在他惊艳的目光中,柔声说:“我很满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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