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他这一句话,那些想发财的人立刻打消了念头。下午时分,超子三人也赶到了。论考古,超子还是很在行的,只瞧了一眼,便说道:“啧啧,文斌哥,这玩意儿可有点不简单啊,说不定这个村还真有点料!”
    人分三六九等,那脏东西也是一样。生前是个有权势的人,死后照样是个有权势的鬼。人在活着的时候,嚣张惯了,有地位,有权力。死了,依旧带着身前那股子狠劲,所以往往出事的不是那些平民墓,老百姓在哪朝哪代都是图个平安。死了,除非是有莫大的冤屈或是执念,一般的早就投胎去了。
    就拿僵尸这一说吧,电影题材里经常见到的僵尸也都是穿着官服的,因为这些人不愿意死去,或者说他们接受不了死亡带走了他们生前的荣华富贵。权贵之家,钩心斗角惯了,那些人哪个不是有几两心计的,所以他们是最容易化为厉鬼这一类的。
    这棺材板,一看就是出自权势大户。古往今来,龙这玩意儿,普通人是不会用的,也不敢用,那是皇族和权势的象征;偷偷用了,是要掉脑袋的。再看这棺材的质地和做工,放到今天,那也是需要耗费大量金钱才能完成的上品。通过这几点,想想也就清楚了,我们村在很久之前,真的有过辉煌的历史。
    从地理位置上看,我们村处于杭嘉湖平原,虽然是山区,但也是浙皖两省交界处,地处交通要道。无论是古代战争还是近现代的太平天国运动以及后来的抗日战争,都能找到战场所在。要追随历史的话,县城的名字是被秦始皇赐予的,那些已经出土、被放在县城博物馆里的青铜器,足以说明我们村至少有两千五百年历史。
    别看这地方小,又处在山窝窝里,但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这里不乏一些大型寺庙和道观的遗迹,但凡有点名堂能看风水的人来这儿,都会说上一句,你们这儿是真有龙的。当年周围几县每逢干旱便会来我们村里一处水潭求雨,老人们都说,那水潭里有龙,久而久之,那地方也就被称为龙潭了。
    大体上来讲,我们村那几年还算是风调雨顺的,但是靠山吃山的人们,在市场经济的刺激下,开始抡起了斧头进行乱砍滥伐。所以那些年,每逢梅雨季节,村里那条平时水深不过腰的小溪就成了“江”,夹杂着大量泥土的洪水就犹如脱缰的野马,肆意冲刷着它能经过的每一寸土地。
    按照查文斌和超子的分析,这玩意儿八成也是被洪水给冲下来的,恰好漂到了阿发家这儿,被他们两人给捞了起来当桥使。且不说,他们两夫妻是有点暴殄天物,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当垫脚板,当时棺材这一类死人用的东西放在自家门口,那便是大忌。
    一来,阿发家那扇破大门本来就请不到什么门神;二来,有这玩意儿在,就是再好的阳宅风水局,那也是自动给破了。按照查文斌的说法,阿发这屋子只要继续有人住下去,还会接着出事。
    这番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有唬人的成分,可阿发那样子确是真的。当天下午,他们一家人就在全村人的帮助下,把家里的东西搬了一空,全部运到了村里一处空闲的屋子,那地方以前是个学校,暂时把家安在了那儿。
    查文斌自己呢?在阿发洗干净之后,他什么东西都没做,只是给了那婆娘两道符,让她贴在新家的门两旁,绳子不能解,继续捆着,还特地嘱咐了几件事:
    在查文斌过去之前,阿发的屋内必须保持光线,为了防止农村里经常出现的停电情况,又让阿发的婆娘多备了一些蜡烛,即使电灯亮着,这蜡烛也得点着。
    还有一个,便是屋内必须要保持两个以上清醒的男人,分别守在阿发的两侧,二十四小时轮班。
    身上来月事的女人,不准进入阿发的房间,连他婆娘也不例外。
    西边的窗户必须得关着,拿钉子和木条封死,东边所有的窗户都要打开,此举为阿发输送活的气息。
    吩咐完这些,其余人等,连同我阿爸在内都得马上离开阿发那个空荡荡的家。
    超子见人都走了,就问道:“文斌哥,那我们怎么办?”
    查文斌正在和大山一起搬那棺材板,他准备把这玩意儿给弄进阿发的房间里,说道:“我们晚上住这儿,你和卓雄去买点酒菜,再多备一些干柴。弄不好,今晚我们是没觉可以睡的。”
    这群人行事作风也确实非同一般,阿发搬空的家中此刻是酒肉横飞。大山正在和超子划拳,两人吹得唾沫星子横飞,地上散落的酒瓶子还在打着转。
    “大山。”查文斌喊了一下那个正挥舞着鸡腿的家伙,正色道,“晚上你睡阿发的床,超子和卓雄站你身边,记得换上这套衣服。”
    说着,查文斌丢出了那套白天阿发刚换下来的脏衣服,那叫一个臭气熏天啊。
    大山的脸此刻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怪不得文斌哥这么好让自己喝酒呢,合着就一准没好事。睡那床,他自然是不怕的,可这衣服,唉,算了算了,大山只好抱着冲去舍身炸碉堡的心态了,谁让在这儿他查文斌是老大呢。
    睡那床也就罢了,更加让大山没想到的是,那床现在已经加厚了。
    那块白天从桥上卸下来的棺材板,现在正放在那张双人床上,而且下面是一点垫被都没有铺,光溜溜的。
    查文斌给大山打气道:“你只管睡,我们几个都在这儿守着。”
    干这种活,大山自然是不二人选,再说,在这玩意儿上睡觉,也就他能在两分钟内呼噜震天。有他压阵,一般的玩意儿是完全拿他没办法的,人家火焰高啊,再一个,要是让查文斌想起来大山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恐怕他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拿着一块玉石当砖头使。
    夜幕降临的时候,另外一个世界就开始活跃起来了。站在屋外,查文斌耐心地烧着零星的纸钱,不多,但是却一直在烧。白天的时候,他瞧过了,阿发没并没有被附身,而是他的魂根本就不在了。
    冤鬼出没,无非就是找替死鬼或者干脆是发泄。你拿我的棺材板做桥,不整你,那还整谁?现在查文斌要做的,便是告诉那个冤鬼,这儿人魂还在,不仅踩你的棺材板,还拿它作床垫使,为的就是故意引你来。
    进大门的位置,被他细细地拉了一条线,这线可不是普通的线,用的是上等的马尾鬃。线上吊着一枚小铜铃,冤鬼要进门,必须是从大门进的,它可不会爬窗户,所以这里就是第一道防线,只要它进去了,查文斌就有把握让它出不来。
    本以为要等很久的,没想到这还真的是一个挺狠的角色。没一会儿,地上那些早已经化为灰烬的纸钱被一阵风吹过,四下散开来,查文斌有意识地靠边一退。片刻之后,那马鬃线抖了一抖,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很快又被大山的呼噜声给湮没了。
    正在做着美梦的大山,呼地一下从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他梦见有人在拿着白绫勒自己的脖子。人虽然是醒了,可是眼睛却睁不开,身体也动不了,但是意识却非常清醒,他能清楚地听到卓雄跟超子在聊着部队里的往事。
    大山想使劲去扯那白绫,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陷入了僵硬的状态。这种状态,在民间俗称鬼压床,虽然他呼吸已经越来越急促,可那俩哥们儿一点也没注意到大山的变化。
    情急之中,查文斌闪门而入,二话不说,直接取出两根柳条按照“x”形给钉在了房门上,然后大喊道:“超子、卓雄,你们两个别愣着了,赶紧往他身上泼鸡血!”
    这鸡是下午从阿发家的鸡窝里掏出来的,足足五年的大公鸡,一直被查文斌用绳子拴在那床头。
    超子听闻,赶紧手起刀落,温热的鸡血跟喷泉一般直直地射到了大山的脸上。
    大山的双眼猛地一睁,大骂道:“妈的个巴子,差点把我给勒死了!”
    更加诡异的事儿,在后面,只见空空的地面上,开始出现了一滴一滴的鸡血。那鸡血是朝着房门的位置去的,留下了一串血红色的痕迹。
    查文斌大喝一声:“进来了就别想走!”
    在中国民间,一直认为黑狗血或者公鸡血具备很强的辟邪驱邪作用,因为公鸡是象征着太阳和光明的,另外,公鸡的凶狠好斗和它那一身华丽的羽毛都给予了这种家禽一种王者霸气,是邪恶的克星。
    被公鸡血淋了,还能继续跑路的,着实也不多见,查文斌自然也不敢托大。
    人中邪,说到底,还是身体上或者精神上出现的一种反应,因为鬼魂这东西,本就是无形无象,没有实体的概念。可以理解为是邪气入侵,造成了人的异样,具体反映到了身体上。
    查文斌大大小小的法事做得多了,今天他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这门窗上全部被柳条加固,屋内四个阳气旺盛、八字够硬的男人,饶是你阴差进来,今天也未必能出得去。
    地上的血迹离查文斌越来越近。待行至跟前,查文斌霍地右手拔剑,“噌”的一声,七星剑光芒出鞘,一股无比浩然的正气将连日里屋内的阴霾一扫而尽。
    那东西自然是知道遇上克制自己的东西,地上的血迹随即掉头往回走,屋子的西面是一扇窗,窗户上贴着两道天师符。血迹未到窗台,其中一张天师符,轻飘飘地动了一番。查文斌持剑追了过去,顺手从兜里摸出一把糯米,扬手一撒,如天女散花般噼里啪啦地打向那角落。
    这手里的糯米也得有讲究,新鲜的糯米可没这用处,得用陈年的糯米,越早越好,但又要求不能发霉。取来糯米用童子尿浸泡,待米泡到发涨之时取出,用太阳暴晒七天再收起来搁在阴凉处摆放七天,如此循环四十九天之后,这有驱邪作用的糯米才算大功告成。
    所以这种糯米其实是极为难得的,首先这四十九天内,必须不能出现阴雨天气,所以一个能做这种糯米的人还得精通天气变幻之道。
    经过七阴七阳四十九个周天之后的糯米对付这种脏东西,比子弹要有效得多。就连超子和卓雄都能听到一丝幽幽的哀号之声从这屋内传来,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查文斌再抓一把,准备多赏这个迫害他人性命的脏东西一下,却见那窗台之上的两张天师符突然化作了一团火焰飘然落地。查文斌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一个大步流星往前,再看那窗台外面赫然出现了一张令人崩溃的脸。
    那个白天被带走的阿发不知怎的,现在正在外面隔着一扇玻璃冲着屋子里的人嘿嘿冷笑!
    查文斌心头那叫一个气,大喊道:“都别愣着了,赶紧全部出去!”
    那哥仨刚才也完全看傻眼了,怎么这小子会出现在这里,等他们出门一瞧,好家伙,窗户外面此刻已经没人了,却发现那地上散落着一堆被折断的柳条。
    不远处的河里“哗啦”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样子,是沿河而上的。他们正要追,却看见外面有人打着手电匆匆朝着这儿赶来,带头的是阿发的亲大哥,连连喊道:“不好了啊,阿发疯了,差点把他几个哥哥都给弄死了,你们快点救命啊!”
    “别急,慢慢说!”查文斌心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刚才这儿发生了什么吧。
    阿发那大哥,年纪都有五十多了,这一路从小学跑到这儿,也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双手叉腰在那儿,喘了好半天才说道:“我两个弟弟一直守着他,一晚上倒也没事,就在刚才,阿发突然跟醒过来一般,说自己要去茅厕。他都连续好久没有正常了,而且这回还很正常地知道喊两个哥哥的名字。我们以为他是没事了,就给解了绳子,没想要绳子一松,那个该死的瘸子把一个哥哥直接给砸晕,还有一个被他掐着脖子顶在墙壁上,要不是我们在外面听见动静冲了进去,我家老三就让他给掐死了。几个亲戚合伙抓他,没有一个能近身,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冲出了学校,跟飞似的见不到人影了,我这不就来找您了嘛。”
    “蜡烛灭了没?”查文斌反问了这一句。
    那老头想了老半天,然后坚定地说道,“灭了!我进去的时候,灯也是关了的,里面黑魆魆的一片,还是打着手电才能看见人,那小子的脸白得吓人,怎么了?”
    “中计了。”查文斌有些苦笑道,“今晚也都别睡了,还真遇到了难缠的主,我以为只有一个主,没想到是一窝,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主今晚上可没来这里。”
    超子听得有些莫名其妙,想起屋子里刚才那些鸡血问道:“那刚才是?”
    查文斌没有作答,反而问大山道:“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大山摸摸脑袋,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我觉得自己浑身不能动弹,就感觉像是被女人掐着脖子。”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查文斌的好奇,说道:“你怎么确定是被女人掐着?”
    大山说道:“我虽然看不到,也摸不到,但是却能分明地感觉到,那手指很细,并不像男人的手,而且指甲也很长,感觉能扎进我肉里。”
    查文斌走过去扯起大山的衣服领子一瞧,果然,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真的见着了几个红点,那红点一看就是指甲的痕迹,查文斌用自己的手比对了一下几个指甲之间的距离,明显比男人的手要小上一号,淡淡说道:“怪不得会来救人,看样子是一对鬼夫妻!”
    查文斌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星象,可惜老天并不是很给面子,一层厚重的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星光,他叹气道:“后天日出之前,要还是找不到他,可能就会一命呜呼了。”
    阿发那大哥一听这话,立刻吓得腿都发软了,马上喊道:“我马上就让人去找,他一个瘸子总是跑不快的。”
    “不用找了,他刚才来过这儿。”查文斌低头看着那一地被折断的柳树枝,说道:“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至少今晚他还死不了,明天有你们忙的。”
    送走了阿发的大哥,查文斌带着几人直奔我家。睡梦里的阿爸披着衣服来开门,一见是他,心里知道可能不好,因为被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有一个规矩,那便是不会轻易到别人家里做客,更加不用说这大半夜的了。
    查文斌开门见山地问道:“村子里,这个月有没有哪个女人死了?”
    我们村那几年还比较太平,过世的也就是几个真到了年纪的老人,阿爸仔细一想,还真没有。
    “没有就好办,可能还有得救。这样,你明天喊几个人,最好是杀过生的,然后一早在阿发家门口等我。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查文斌便告辞了阿爸。
    那会儿,超子已经从赵所长那儿弄来一辆二手的桑塔纳。他们连夜赶到了镇上,敲开了一家卖殡葬用品的商店。回来的时候,这辆桑塔纳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一个脸上涂着红胭脂、身上穿着花棉袄、头上梳着麻花辫的“女人”。
    是的,他们去买了一个纸人回来!
    这玩意儿,真心邪门得很,搁在车里,坐在边上的人心里都瘆得慌,可是查文斌却还在嘀咕着:“这个还是有点太年轻了,回去之后还要改造改造……”
    这种按照真人比例用纸糊的东西,虽然依旧是纸,但是它却有人的形。只要有形,查文斌便能给它弄上神。
    当晚,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学校,还没进门,便听见阿发的婆娘在那儿哭喊道:“瘸子没了,我也不活了!”任凭周围的人如何劝阻,那婆娘就一个劲在那儿要死要活,农村妇女这点本事基本都有。
    查文斌走进院子,那婆娘见是他来了,直接扑向了查文斌,哭喊道:“肯定是你这个道士把他给害死的。你把他给害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查文斌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一丝冷意,说道:“那行,那你就别活了吧。”
    说完,他的手掌往那婆娘的头顶一拍,那婆娘连哼哼声都没有发出,就在一群人的注视下缓缓倒在了地上。
    阿发他大哥有些颤抖的手指从他弟媳的鼻孔前拿开,回头看了一眼众人,喃喃说道:“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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