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光旭并没有用马志邺叫醒,打过盹之后就发现马志邺靠在床边睡着了,便把他叫起来让到长凳上。他站在床边看着白程栋依旧泛白的脸,心里浮起一阵难掩的愧疚,看过时间,半夜一点半,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出了门。他先是在过道的拐角停下来,掏出烟又瞥见禁烟的标识便索性下到楼下的花坛。
    这个电话必须打,不然自己就真得成了她掌中的玩物。林光旭的烟没抽几口就匆匆的掐灭了,紧跟着心一横,把电话打给了王欣慧,而且一开口就没给她好的。“又是你干的?”“什么?”“别装了,至于吗?”“你到底在问什么?”“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我干的怎么了。我就是要让他生不如死。任何机会都不会放过。”“这么说,从前到后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有证据吗?”“行,你狠,就这样吧。”林光旭心中涌起一股越来越强烈的感觉,那就是王欣慧与白程栋之间的仇恨绝非那么简单。
    如果仅仅是因为当年的猥亵事件,那王欣慧的舅舅韩祥郡对白程栋的报复已经是惨不忍睹,没必要赶尽杀绝到如今这个地步。而韩祥郡的死,也并非是白程栋直接造成的,有的只是逻辑上的可能性,实际证据并无法证明人就是白程栋杀得,而且王欣慧也清楚这一点。
    正想着,林光旭的电话却突然响了,一看竟是王欣慧打来的。“干嘛。”“你在怀疑我?”“我怀疑所有人。”“哼,案子早就判了,牢也坐完了,他白程栋都没半点脾气了,你还想怎样,翻案吗?别痴心妄想了。”
    “说完了吗?”“没有。我想告诉你的是,白程栋杀害我舅舅的案子我没有参与,所以你不要枉费心机,这是其一。其二,对于白程栋的判决我举双手支持,因为那么痛快的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就这样。”
    又是一阵盲音在黑夜中回荡,这下林光旭彻底清醒了,虽然王欣慧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细节,但她的情绪已经完全暴露了她心底潜藏的秘密。天一亮,林光旭就联系冯双喜说有要事找他,让他那也不出去,在家里等。见到冯双喜,林光旭第一句话就是询问白程栋家和王欣慧家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这一下,可算挖到宝了。
    冯双喜知道这一次再想含糊其辞已经是没有可能,就只好交了实底。原来这两家的恩怨可谓是源远流长。白程栋的太爷爷早年间是王欣慧太爷爷家的长工,后来因为带人造反,被王欣慧的太爷爷抓住,打死之后扒了皮,还用皮蒙了一面鼓,一有个大情小事就搬出来敲。到了白程栋爷爷这辈,全国上下的革命就已经如火如荼,于是先带人杀了王欣慧的太爷爷,又把王欣慧的爷爷打得落荒而逃。
    虽然王欣慧的爷爷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但后来解放战争期间又光荣起义,建国后又荣归故里。回来后就没让白程栋的爷爷过几天舒坦的日子。以至于白程栋家只留下他爸爸这一支血脉。
    再后来又赶上文革,白程栋的爸爸带领着红卫兵把王欣慧爷爷家给抄了,据说找到一些印有青天白日标志的信笺,然后就天天批斗游斗,直到王欣慧的爷爷投井自尽为止。后来白程栋的父亲参军,提干,又赶上自卫反击战牺牲在老山前线。而王欣慧的父亲也没啥大出息,就守着一亩三分地混日子,后来改革开放开始做小买卖,慢慢得家底就又开始厚实起来。
    听完这些林光旭有些诧异,质问冯双喜这些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而且都隔代了,难道还会心存记恨,甚至并非亲历者都会有那种不共戴天的怨念?冯双喜也似是卸掉心中的一块积郁,感叹说,阶级仇民族恨,这些东西是生长在骨髓里,流淌在血液中的,不是你不想知道就可以选择性遗忘的。
    冯双喜见林光旭还是有些不透彻,便反问他对日本人有怎样的认识。林光旭当然是张口就来,南京大屠杀,731部队,慰安妇等等,如果不打断他,说到第二天这个时候都不成问题。“你是日本侵华战争的亲历者吗?不是吧。那为什么会知道的如此详细,而且一提起来情绪就控制不住,眼睛里都冒火呢?因为这些东西是苦难,是屈辱,是扎在眼睛里的钉子,钉在骨头上的钢刺,更是族群的集体记忆。能忘吗?该忘吗?”
    “不能。”“能。我告诉你光旭,只要把历史课本中涉及到的这些内容删除掉,孩子们就无法从正面了解到这段苦难,就会自然而然的忽略掉,省略掉,直至彻底遗忘掉。再想想,当年那些亲历者都百年之后,谁还会主动去提及那些史实?那段历史将会成为一段空白,甚至可以被任何人以任何内容填充。现在电视上不都是些神啊妖呀的飞来飞去嘛,不是动不动就能穿越吗?说不准,那段历史就会成为那样的。”
    林光旭的表情越发的凝重,他不但知道了白程栋和王欣慧两个家族的过去,还认识到超乎之前认知的冯双喜。虽然这些事情对于白程栋一案的具体内容并不构成影响,但至少清楚了当事人灵魂深处对于生命对于国仇家恨的态度。
    回到医院,林光旭先找到了昨天负责抢救白程栋的大夫,因为在他的印象里,百草枯这种农药不管喝下多少都是必死无疑,为什么白程栋会被抢救回来。
    大夫听过他的疑问笑着问他有怎样的推测,林光旭说了两点,第一,药物过期失效。第二,假药,或农资商店自行稀释后重新分装。而大夫却通通否定,说之所以能抢救回来一个是国家在这方面研发的药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再就是发现及时,送医及时,也是关键所在。“会不会还有第三种可能。比如说只喝了很少一点?”“这个,你得问他自己了。”
    进到病房,马志邺靠在长椅上打盹,林光旭忧心忡忡的坐到一旁,他又记起一个人,是那个人第一时间发现白程栋喝农药,第一时间找来人帮忙抢救并拨打了120和110。这说明这个人一直在暗中观察白程栋,他就是陈天宝。照理说,如果白程栋死了,那陈天宝所有的担心和顾虑就彻底解除了。可他为什么要救他呢,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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