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成了气候,从那个没有一丝光明的山里小院蔓延到灯火通明的县城,跨过白程栋的肩膀,落在林光旭的心头。沉思良久,林光旭还是在这婆娑起舞的细雨中拨通了王欣慧的电话。
    “有意思吗?”“没意思。”“他已经是个垂死之人了,况且你这样一遍遍拿那样一件事情做文章,自己心里就一点不痛么?”“痛,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别忘了,我舅舅因为这事儿死了。”“那不是他杀得。”“那又怎么样?我们家死了一个人就必须有人出来偿命。管他是谁!”
    “你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贱你知道吗?”“谁不贱?是个人就贱。只是有些人更爱惜自己的羽毛罢了。”“收手吧,我会替你找到杀害你舅舅凶手的。”“那已经不重要了,我恨的是他。”“可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你怎么知道!当时你在现场么?”
    这样的回答顿时让林光旭愣住了,难道当年确有其事?难道是白程栋一直在撒谎?这样质疑的思绪一旦开了头,所有之前认定的事实紧跟着就如点燃的鞭炮般,以一种再无法控制的速度迅速燃爆。
    “怎么不说话?不敢相信吗?还是不愿意相信?哼,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就这样吧。”“等会儿。”林光旭此时的心情彻底乱套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这个质疑了二十多年的同学,还是否定那个坚信了二十多年的老师。他甚至后悔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去触碰这段已经成为事实的事实。
    “孩子的事情...”林光旭很难组织自己的语言,而王欣慧也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点你一下而已。当年孙悟空的师父不就点了他三下,让他开悟了么?”“点那三下是让他夜半三更去找他,并不是开悟。”“哈哈,”听筒里王欣慧的声音突然轻佻起来,带着那么一丝妖娆,“那我点了你一下,你一更找我就好。我还是一个人。”
    盲音响了一阵儿,林光旭才挂断了电话。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幸好买来的那包烟还没有拆封。回家吧,烟是想戒,可并不是想戒就一定能戒掉的。
    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漂浮起浅浅的腥臭,白程栋的衣服也早已里外都透了,他想站起来,可头有点晕眩,便半蹲着缓了一会儿。推开门迈开步子,他要出去走走,去那个二十多年前,每到没有月亮的夜里,便会常去的山坡坐会儿,那里有他残存的青春,那里有一座三和塔。
    道路并不泥泞,只是杂草依旧无处不在,不是让他脚底湿滑,就是在他脚踝那里使绊子。要说白程栋为什么会选择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出门,那是因为他不想被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他宁可让真实的自己做回一只鬼,也不愿意让人看到他的伤心。
    这条路他曾经走过无数遍,别说没有月亮,就算再蒙上眼睛,也如履平地,可那是在二十多年前,如今,他也不再少壮,不灵活的腿脚没少让他在这条路上摔跟头。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走不动了,看着或者说是感觉着前方一大片荒草里有一个东西在蠕动,像是一个人,一个把他当做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的人。
    他慌了,他想跑,可任凭他的那双腿怎么踢踹,身子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他似是被一双手拽住了,强大的力量瞬间让他放弃了任何抵抗,因为他根本挣脱不了,因为抓住他的是那个和今天一样,没有月亮的夜晚。
    那天,白程栋摔门而出后,母亲并没有紧跟着追出去,因为她知道白程栋只有那一个去处。
    半个小时过去了,屋外没有任何声响,母亲蹲坐在房门口守望着头顶那片黑漆漆的夜空。类似于刚才这样的摔门而去,母亲已经经历了太多,一开始她还害怕白程栋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总偷偷跟着。后来发现他只是去到村后的三和塔那里散心,有时去去就回,有时,一坐就是几个钟头。
    九点,十点,母亲房里的老式座钟掷地有声的敲打着夜的宁静。再等半个小时,要是他还不回来,就过去看看。母亲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有点多了,正想着,突然听到街上一阵嘈杂,便想去一探究竟,生怕是白程栋出了什么事情。可又一想,白程栋见着谁都不再说话了,肯定不会是关于他的。自己要是出门了,白程栋回来就被锁在门外,他看不见自己就该着急忙慌得出去乱找。再等等,再等等。母亲的两只手来回得搓着,站起来,又坐下去,一遍遍宽慰自己。
    “不好啦,不好啦,他婶子,他婶子...”一串急促的声音自屋后飞奔过来,脚底板在土路上啪啪得乱拍一气,更是让人难言心中的悸动。母亲蹭的弹起来,一两步就跨到院门跟前,手还没有搭上门栓,门已经被撞开了。“咋啦?咋啦?”“走,走,快。”来人根本不打算解释,一口气还没倒上来就抓住了母亲的手,拼了命得往外拽。
    脚下全然乱了方寸,眼前也只剩三和塔附近恍惚着的几束手电筒的光,那光,时而迎面射来,却难以刺破身前的黑幕,时而直冲云霄,却仅看到模糊的光柱。
    “放开他!你们要干什么!程栋啊,我的儿呀…让他说话!你们为什么堵着他的嘴...”眼前的一幕是母亲万万料想不到的,一路上跑来的时候,怎么问报信的那个邻家的嫂子她都不说,母亲心里甚至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白程栋可能自杀了,然而,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让她怎么都不肯相信。
    “赶紧拉住她,还在那愣着干什么!”这一声怒喝是冯双喜喊出来的,他干瘦的脸颊在光影斑驳间,透着让人不安的惊悸。母亲声嘶力竭得呼喊并没有能够让自己再往前挪动一步,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死死地将她盘住。
    前方的杂草丛里横卧着两个直挺挺的身体,一个是被人用草绳捆了个结实的白程栋,而另一个则是早已气息全无的韩祥郡。两双望向这里的眼睛都散发着愤愤得不甘和难以名状得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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