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散了,几个人一起吃午饭后,漫无目的地坐到黄昏,方天策要回去了,他对白程栋的决定是失望的,可这是他的选择,尊不尊重已成定局。他或许能够理解白程栋这时的心情,一个杀人犯的罪名背了二十多年,能活着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白程栋接下来的人生,是更多的感知生命本身的温度,而不是这个世界的躁动,他渴望宁静,或许也是安静得习惯了。
    白程栋要跟着马志邺的车回去,临出门前他再一次颤抖得喊了方天策一声,四目相对之时,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马志邺赶忙要拉他起来,发现不管是方天策还是林光旭都没有那个意思便松手退后。白程栋给方天策重重得磕了两个头,一个是因为他帮忙料理了母亲的后事,另一个是他为自己做出的所有牺牲。
    天太晚,为了不让方天策路上再受颠簸,林光旭跟朋友借来一辆车,送他去机场,不但提前给他买好了机票,还硬塞给他一个红包,说是来时的机票也应该他订,一忙就给忘了这个事情。路上林光旭问方天策,对白程栋的事情还有什么想法没有,毕竟为了他的这个事情,方天策的人生轨迹都为之改变。方天策笑得很坦然,说白程栋自己决定的事情就不再过问了。还说之前的种种不甘心,在白程栋跪下的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方天策扯开了,说他当时离开报社,责任并不完全在白程栋,其实自己的性格也有一方面,比如不喜欢和人品有问题的人一起共事。他说评断一个人的人品,不能光看他怎样对待比他地位高的人,更要看他如何对待比他地位低的人。
    在现实生活中,其实很多人都是带着两幅甚至更多的面具在表演。上一秒还在领导面前点头哈腰,下一秒就可能因为快递送错了地点逼着快递员下跪道歉。上一秒还在给客户端茶倒水,极尽谄媚,下一秒就可能会因为实习的小护士扎偏了针,拽着头发暴打。
    林光旭也颇为感慨,说越在大城市,越觉得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冷漠让人胆寒。特别是最基层的普通人,最辛苦的劳动者,所谓很多的尊重都是流于表面,只是装装样子。想起方天策工作上前后的落差,林光旭简单关照了下他家人的情况,可方天策还是戳破了他的小伎俩,告诉他,在自己心里,工作的本质是一样的,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只有人心。
    按照林光旭的安排,马志邺送白程栋回家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把车停在不远处观察一会儿,林光旭总感觉白程栋是想说但不愿说,倘若方天策的话再刺激到他,别这边刚走,那边再想不开。
    冯双喜趴在墙头上确认白程栋被送回来了,而且还是马志邺开车,便趁他没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白程栋门口今天来了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到处张望,感觉像是外村出外回来的人,模样辨不太清。
    马志邺一下就猜到这人肯定就是陈天宝,可冯双喜这话说得又让他听着很是别扭。因为当年他和陈天宝都出庭做过证,就算这么多年过去了,可当年的陈天宝又不是几岁的娃娃,模样怎么会变化太大。马志邺一句,双喜叔,你又撒谎了,便把冯双喜给诈出来了。看来冯双喜这样的人,你一旦捏住了他的把柄,还是很配合工作的。
    停了个把小时,马志邺下车确认了白程栋的情况一切正常,这才给林光旭发过消息之后回家了。这时天上的月亮也升了起来,弯弯得似要勾起沉在水下的那段往事。
    白程栋进到母亲的房间,燃上香,叩拜之后拿过一个小板凳靠着门框坐着,母亲在的时候,她总喜欢这样。仰头看着母亲的遗像,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与此时的白程栋格格不入。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所有的感觉都是那样的不真实。自己本就是个老实人,被人家打一巴掌,都会去问问人家手疼不疼,可就这样一个人,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呢?
    现实与回忆不断得摩擦着,白程栋的眼前渐渐变得明亮起来,一道白光闪过,他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那天,他正在镇上的小酒馆和贺建峰还有陈天宝一起喝酒…
    “瞎子,诶,想什么呢?”贺建峰见白程栋愣了老半天推搡了他一下,拿酒盅在他眼前晃了晃,“往事不堪回首吧,我就不信你能咽下那口气。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韩祥郡手里边不就是有点那些人的黑料么,还了不得了都。”
    白程栋脑袋里恍恍惚惚,不确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但还是习惯性的捏起酒盅在手里转了又转,一饮而尽后往桌子上重重一磕,长叹道,“说吧。”“这就对了嘛,天宝,给你瞎子哥讲讲。”贺建峰摁住鼻孔哼囔了一声,跟他一同过来的那个小孩便往前凑了凑。
    “我跟韩祥郡一个村的,常听见他和他老婆大吵大闹,有时候半夜都不让人消停,也不嫌丢人,骂的那些话呀,光是听着都脸红...”“你多大了?”这个小孩叫陈天宝,贺建峰的表弟,一张嘴就是眉飞色舞好不兴奋,像是要摆开架势说书一般。白程栋不喜欢小孩这么张扬,忙打断他,是想让他换个说话的方式。
    “十五啦,都成人了呢,哈哈,还有啥不懂得,说,说,接着说。”贺建峰听得饶有兴致,不等陈天宝应声,就替他回答。“哦,这个韩祥郡虽然不是个东西,但他老婆从来不跟他提离婚的事,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他老婆不敢,韩祥郡能杀了她。那你们知道他俩总是为啥事吵吵吗?韩祥郡外边还养了个小老婆...”
    陈天宝越说越来劲,可白程栋听不下去了,挪了好几下屁股,就差站起来走人了,因为这些事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说重点,说重点。”贺建峰看出白程栋的不耐烦,连忙催促道。陈天宝也识趣的赶忙加快进度,“韩祥郡的小老婆是三和村老王家的媳妇,老王不是在县城里上班么,听说在外边也勾搭了一个,两三个月不回来一趟,这还了得...”
    “唉,就说你们打算怎么干不就行了嘛,罗里罗嗦的。”白程栋点上一支烟,吧嗒吧嗒狠命地抽着。贺建峰抬手拦住陈天宝,压低身子凑近白程栋,“韩祥郡每次帮人家办完事之后拿到钱,都会去你们村老王家过夜,而且都是从三和塔那边的小道绕进村,从来不开车不走大路。”“劫道啊?那可是抢劫,最少也得判九年的。”白程栋烟还没抽完就摁在桌上,摇摇头就要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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