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慎重起见,林光旭并没有把方天策安排在镇上,而是留在了城里。原因很简单,陈天宝已经回到村里,如果他得知白程栋出狱的消息,肯定会有所行动,要是再加上一个方天策,保不齐会节外生枝。
    找到一家条件还不错的旅馆,安顿好方天策之后,林光旭就让马志邺回去了,给家里打电话请完假,又找来笔记本电脑还有录音笔,他这就要开始详细侦办了。原本是打算明天早上再开始,可方天策说自己只请了两天假,明天晚上就要飞回去,所以别说是熬夜,就是通宵达旦也要配合。
    但方天策提出,明天想见一见白程栋,毕竟从他上次探监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倒不是他放弃了白程栋这个人,而是工作和生活上的变动让他的收入受到很大的影响,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行动。而这一次来过之后,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这刚下飞机又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林光旭还是有些担心这个“小老头”的身体状况,关切得询问道。他习惯性得拿出烟刚叼到嘴上又觉得不合适,便放下了。方天策倒也随和,连连说不碍事,拉开窗子后规规矩矩坐到了林光旭的对面。
    这样的格局让林光旭有一种审犯人的感觉,便堆起笑脸问方天策这样说话是否觉得别扭,方天策回了句,之前习惯了。这让林光旭对这个小老头更是好奇。方天策也没有很拘谨,简单说了下自己的经历。
    早先他大学毕业后分到了一个报社,后来因为领导的“赏识”,他开始了一段调查记者的人生,但他的稿子被发表的却是少之又少,然而,领导并没有因此冷落他,反而对他的工作大加赞赏。作为一个调查记者,自己冒着生命危险采写的稿子不能够被发表,对其内心的打击是仅仅几句赞赏所无法抚平的。
    因为他大学之前就和白程栋熟识,上了大学之后就一直和白程栋保持着通信的习惯,基本上都是一来一回,而那段时间总是有去无回,让他很是纳闷,白程栋那里又没有电话,根本联系不上,方天策当时只意识到白程栋的生活可能出现了什么变故,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是那么严重。
    后来有一次到江西出差,刚好在邻市,方天策就忙里偷闲,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了白程栋家,结果从白程栋母亲那里得知此事。理顺了几遍案情后,方天策认为白程栋的案子存在误判的可能,特别是关于另一主犯贺建峰畏罪自杀一事,根本没有深入调查。
    为了给白程栋平冤昭雪,方天策先是陪着他的母亲去监狱探视,后来又整理材料向当地法院提交。但每次都因事实交代不清为由不予受理。而方天策毕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几次三番往这边跑,后来就将白程栋的案件写了一篇稿子。虽然主编那里通过了,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有见报,而方天策的命运却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转变。
    说道此处时,方天策的情绪不由得开始滑坡,说几句便要停下来平复一下,林光旭感同身受,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其实事件很简单,因为方天策在白程栋这个案子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所以报社有些领导便不太高兴,小来小去的挤兑一下那是家常便饭,再后来直接就是调离工作岗位,也不给任何安排,没用多长时间整个报社的人都开始隔离方天策,他就像一个透明人,感受不到丝毫存在的价值。甚至连去辞职的时候,也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自己的声音,他那阵儿甚至害怕连自己写下来的字都是透明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想知道答案,因为有一次他问主编,他写的那篇关于白程栋的稿子为什么没有出来,主编告诉他,因为有些人看过之后不喜欢,所以就撤了。当时方天策还和主编辩驳,说自己写下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实的。主编只是笑笑,没给他任何回复。
    那年春节前,方天策最后一次到白程栋家看望他的母亲,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工作了,也已经没有充裕的经济条件继续支撑他为白程栋这个事情奔波。而白程栋的母亲刚好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去世了。
    “他母亲一般多长时间去监狱看望白程栋一次。”林光旭的手指间夹着烟,但一直都没点上,或许此时的他已经不再需要尼古丁的迷惑,随后将那支烟在掌心折断,略带愤恨的扔进了垃圾桶。
    “根本没有规律可言,一开始白程栋刚进去那会儿,找人托关系,他家里的钱基本上就所剩无几了。再说老太太岁数在那儿摆着了,没个人陪着,再坐那么远的车,身体扛不住啊。我陪她去过两三次吧,记不太清了。”方天策的眼睛里已是血丝密布,他捏着双目之间的鼻梁,语气也是力不从心。“要不您先休息会儿,咱们明早再继续?”“还是说完这段吧。”
    方天策最后一次去白程栋家的时间是2006年春节前夕,他先是去到监狱看望白程栋的情况,那时整个人来说还比较正常,一直坚持写日记,写申诉材料,但始终不承认自己杀人。而后方天策将白程栋在狱中的情况转告他的母亲,并宽慰老人家多保重自己,毕竟无期之后便是减刑,母子重逢的日子也是指日可待的。
    然而老人家一听说白程栋依旧不认罪,眼泪立马就来了,说自己永远忘不了当初白程栋看到由死缓减为无期徒刑的裁决书时二话不说,直接撕掉的情形。老人埋怨自己太没用,明知道儿子是被冤枉的,就是没本事还儿子清白。看着老人哭,方天策心情也是难受的不行,竟也跟着哭,但他提出,如果白程栋在狱中表现良好的话,刑期二十年的时候,差不到也该出来了。
    谁知道老人听罢哭得更伤心,说到那个时候,白程栋也该快五十岁了,她就算能活到白程栋出狱,也是快八十的人了,自己什么都干不了,还要连累儿子。而她那可怜的儿子,一辈子最好的光景全仍在监狱里了,还是被冤枉的,还无处申冤。老人越说越激动,结果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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