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倒是挺有觉悟的,知道我脾气不好。”亲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梳子,眸光锐利,“元老院他们在做什么打算?抱了我的血脉还一声不吭,放在这里养了16年……真是打得好算盘啊。”
    提到这个关键点,斯威特笑容微敛:“根据现在的情报来看,元老院没什么动静。他们好像就是单纯把小殿下放在这里养,当做一个炫耀示威的招牌。东陆那边因为希帕提娅氏族残党融入当地世家的缘故,纯血种已经很少了,诞下的后代几乎都是人类混血。殿下您当初和那位……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是啊。我在替他们卖命的时候,他们在替我养孩子,哼,真是个不错的买卖啊。”大抵是心情太不舒畅,桌面的镜子应声而碎。
    梅尔维尔拾起破碎的玻璃,轻挑慢捻地一枚枚投掷向灰芜空白的墙壁上。
    玻璃深深地嵌进墙壁中,倒映着窗外的雪光,落下簌簌齑粉。
    梅尔维尔氏族历来在十三氏族中排名垫底,哪怕后来因为纷争血族凋零至了七大氏族,梅尔维尔依旧绵延着血脉,苟活于七大氏族的底端。
    纵然是底端,氏族的亲王之位,不少主脉旁脉的适龄血族们,还是会此为不要命地争上一番。
    ——毕竟,一个亲王头衔,等于拥有一整个领区的权利与财富,再淡泊名利的血族,也很难为此不动心。
    梅尔维尔氏族从根源追溯起以流浪艺人起家,早期被某位国王看中,后开始设计宫殿与教堂。祖辈世代不是多出潜心钻研的工匠,就是出些不入流的卖艺者。
    在更早以前,每五十年氏族亲王的集会上,梅尔维尔氏族还需要进献精湛的表演或是图纸,以此来取悦排名高位的氏族。
    梅尔维尔从小就讨厌这种感觉。
    日复一日地被换上精美的礼服,必须挂着虚假的笑容去取悦其他氏族……他与波伊尔的年龄刚好相差无几,生活却有着天壤之别。
    波伊尔家的长子又在学院争夺赛中取得了第一,波伊尔家的长子几岁就凝结了源血收服了天赋,波伊尔家的长子得到了某位元老院大能的赏识……
    他是活在血族们赞赏目光中的天之骄子。
    而他却只能被抨击成哪里来的野路子,不知好歹。
    亲王之位争夺战中,他被合力围攻,受了重伤,于是只能仓惶逃往东陆,先稍作修养。
    于是就遇到了那个女人……
    希帕提娅氏族为数不多的纯血种,伊维特。
    “她和伊维特长得一点都不像。”梅尔维尔评价道,“性格也不像伊维特,哪里都不像。我记得伊维特也是直发,没想到她有一头卷发。”
    “殿下,我听说希帕提娅的始祖就是一头银色的卷发,小殿下这是出现了隔代遗传也不说定。”
    “我不明白,她若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为什么要生下来。如果生下来不想要了,联系我给我递消息很难么?偏偏……呵呵。”梅尔维尔冷嘲道,“就算交给自己的敌人也不愿意交给我啊。”
    “斯威特,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看着她,这明明是我的后代。但我却要明确地告诉她,指引人一般由家族的长辈来担任,那我不就是在亲口对她说,她来路不明、没有亲族长辈吗?”
    “明明……明明我就是她的父亲啊。”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梅尔维尔吐出了一口郁气。
    “殿下,看来您很喜欢瑠歌小姐。”
    梅尔维尔不作声了。
    银发管家笔挺地站在亲王的身后,静静地注视着远方。亲王在想什么,作为从小带大的老人,他其实非常清楚。
    自从殿下回到西陆后,很快以雷霆之势夺取了梅尔维尔氏族的主权。为了大力发展氏族,将氏族推上更高的位置,殿下不惜与元老院合作,成为了元老院名声最臭的那条看门狗,指谁咬谁。
    他是用自己的刀,为梅尔维尔氏族开辟了一条血淋淋的通天道路,好不用再为他人卑躬屈膝。
    若是当年,这个孩子第一时间交到他的手中,他不会这样决绝地踏上腥臭难闻的血路,连指引人的机会都要主动拱手让给他人。
    并且不敢相认、无法相认。
    新任梅尔维尔亲王树立了太多的敌人。
    危机四伏,为了扰乱视线,亲王每次出手都换上了鲜艳梦幻的容貌,好让传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斯威特,我好像……”梅尔维尔喃喃道,“我好像是第一次开始有点后悔……没有用真面目示人了。”
    “如果她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她会认出我、喊我父亲吗?”
    斯威特沉默。
    殿下的容貌与小殿下太像了,若是使用原本的容貌,恐怕女巫们、在场所有人都能窥探出这个真相,风险太大了。
    “我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拥有后代,但是真正见到了,感觉又是那么不一样。”见神杀神的亲王难得变得脆弱起来,“她身体里流淌着跟我一样的血液,我抱着她的手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镜中的男人不知何时卸下了全部的伪装,橙金色的长直发熠熠生辉地披在身后,翡翠绿的眼眸中尽是茫然的神色。
    “殿下,总会有机会的。”管家定定安慰道。
    “是吗?总有机会的……哈哈哈哈。”梅尔维尔重复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伊维特到东陆后入驻的是哪个门阀?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沈姓,她在东陆的名字是叫做沈妄离。”
    “沈妄离,沈雁月。波伊尔偶然捡到的孤儿就恰好姓沈么?这么巧?斯威特,你帮我去查查,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是,殿下。”
    日光萧条,瑠歌走在积雪中,向城堡旁侧的高塔走去。
    阿吉婆婆,作为女巫中最强大资历最老的存在,她向来住在空旷的高塔中,日日夜夜与那些阵法通灵术作伴,不时为逝去的先人们祈祷着,希望她们可以拥有绚烂的新生。
    踏上狭窄的螺旋式楼梯,瑠歌掀着裙子小心地行走着。楼梯是石头铸就的,狭窄且陡峭,因为石头被人踏得平滑,因此十分容易跌倒。
    越过层层叠叠的火把,瑠歌终于来到了高塔的顶层。
    “阿吉婆婆?”迈进屋子,瑠歌亲昵地呼唤着,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苍老的女巫身边。
    女巫因为长久不动,身体有些发福,显得更为慈爱。四目相对,瑠歌熟稔地扶着她的身体道:“最近天气又在转冷了,您的腿脚不好,我一会儿再多拿些毯子上来。对了,您今天又在钻研什么新鲜的法术吗?”
    “没有,殿下,”女巫枯槁的指尖抚上瑠歌的脸颊,“您马上就要离开了,我在为您祈福。”
    “是吗?”瑠歌笑眯眯道,“那您有没有预见什么?我去东陆后是不是一下子变得很强很厉害,可以闻名西陆啦!”
    身体迟缓的老婆婆撑着瑠歌的手臂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了高塔中小格子窗户的边缘。
    玻璃窗遭到风雪的打磨,早已变得模糊不清,看不清外面的状况。瑠歌曾经提议要更换玻璃,却被婆婆拒绝了。
    ——越是年迈的东西,越是具有灵性,运气好的话能够从中窥探到未来的一线生机。
    阿吉婆婆曾经是这样说的,不过瑠歌没有人类那样精湛的占卜能力,也只好半懂不懂的听听作罢。
    “殿下,您觉得现在幸福吗?”阿吉婆婆垂老的声音感慨地问道,“在这暗无天日的城堡里,永远和我们一群老婆子在一起。您有没有哪一瞬间感到过怨恨呢?不清楚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谁,也无法知晓自己来自哪里。”
    “没有吧……?”第一次听到这种问题,瑠歌表情迷茫了一瞬,“虽然狄安娜老师很严厉啦,但那不都是为我好吗?老师和婆婆们都是我的家人啊,我觉得大概是我生来的环境就是如此,所以没去细究过吧。生父生母是很重要的存在吗?没有他们我不也一样好好长大了吗。”
    “殿下,”阿吉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你出去了,知道了外面真实的世界是如何构造的,希望你不要怀疑抱怨自己的过去。”
    “您放心,我不会的。”瑠歌体贴道,“人生百态嘛,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来历和过去。这种东西是随机的,也没办法选择的,但是后天可以靠我自己去改变啊。”
    少女一如既往的光彩明媚,她总是这样,像是皑皑白雪中最灿烂的一道光芒,总会以最妥帖的形式安抚到每一个人。
    没有任何一个女巫对她施加格外的关怀,她却被放养成了这幅善良纯真的性子。
    年迈的女巫手背上的青筋蓦地跳动了一下。
    “您能这样想就好。”她说着,从凌乱的架子上翻找着什么。移开各种闪耀的晶簇和用来献祭的奇怪物品,枯槁的指尖从一本书下取出了一个木头盒子,划开木盖,里面是一个泛黄的吊坠。
    “猛犸象牙,来自我的导师。自从我们女巫协会封山不对外交流后,这东西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作用了。”脊柱弯曲的婆婆示意瑠歌低下身体,她亲自为她系上了这个吊坠。
    “里面拥有她的祈福之力,能为您带来好运,殿下。”
    瑠歌疑惑地摸了摸胸前冰凉的吊坠,吊坠就是一颗兽牙的形状,感觉不到什么力量的波动。
    “这颗吊坠是我导师的毕生心血,不会被常人所查。它会从自然界中汲取力量,扭转您的一切劣势。”
    “好神奇,”瑠歌小心地捧着吊坠,“谢谢您为我费心呀,婆婆。”
    衰老的女巫在转身重新放盒子的瞬间眼中有不易察觉的暗芒闪过,那种苍凉肃然的神情,一扫方才的慈爱之感。
    她望着站在火炉前天真喜悦的少女,眼角的皱纹加深,是一个眉尾上扬的笑意。
    祝您一路平安,殿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其实圣彼得堡派女巫在被梅尔维尔真正全部灭门前,已经被灭门过一次了(。
    第69章
    接下来的几天,瑠歌挨个和任职不同课程的女巫们道了个别。在与教导炼金材料特性的女巫道别时,恰巧是在户外。
    一位少年闭眸靠在积着晶莹冰霜的松针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少年不用睁开眼,根据不远处传来的悦耳声音,他就能想象出她是怎样笑容满面地逗笑那些女巫的。
    真是愚蠢。
    她都没有看出那些女巫脸色复杂到笑容都在发虚吗。
    还是她故意忽略不计?
    瑠歌妥帖地寒暄了几句后,轻快地朝银松方向走去。
    “沈——雁月?”在熟悉了几天后,这个名字的发音瑠歌已经可以念得很顺畅了,“你怎么在这里呀,不冷吗?”
    她试探着望着少年,见他没什么反应,她伸手去牵他的手。
    少年敏锐地避开。
    “咦,这不是有反应的吗?”瑠歌轻笑着,再次尝试去捉他的手。
    两人一举一动间,没几下,竟然过起了招来。瑠歌的预判能力很差,几乎招招都被少年拍到了肩、扫了到腿,或是截住了攻势。他的力道很轻,跟敲打一下关节没什么区别,瑠歌并不觉得痛。
    她不知道究竟要怎样下手才好,只好模拟起沈雁月用过的招式。手舞足蹈地挥出了几招,两人的位置忽而对调,瑠歌被少年压在了树干上。
    积雪因为碰撞的缘故飘然落下,砸满了瑠歌橙金色的发丝。
    “哎……”她知道自己的这几招可能和给对方挠痒痒没什么区别。圣彼得堡派女巫以学术派为主,没什么实战派,她的近战水平低得可怕。
    被积雪淋了满头,瑠歌又玩闹似的去捉少年的手,这次对方轻轻蹙了下眉,没有避开了。
    “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水平了吗?就我这……半吊子都够不上的水准,我们真的能闯进天演赛的最后一关吗?”
    沈雁月的手冰凉如雪,她捂着他的掌心,好传递一些温暖过去。
    “可以。”少年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自然地动了动,似乎不太习惯另一只手被人拿捏在掌心,“只要你不像现在这样跟每一支队伍都友好寒暄。”
    “我倒是想跟你说话,可你总是不理我啊。”瑠歌怅然若失道,“哥哥你要是愿意多理我一下,我保证会很听话的!”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迷惑人的撒娇。掌心传来温热的感觉,沈雁月默不作声地抽出了手,“明天早上就要出发了。你记得准备完全。如果漏了东西是不会回头取的。”
    “好,我知道了。”瑠歌笑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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