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
    赵先生经抢救终于醒过来了。
    冷枭板着脸没有说话,却对医生使了个眼色,然后率先走出了病房。
    见状,宝柒也跟了出去。
    经过仔细询问医生,他们得知赵先生病情并非完全没有治疗的可能。就算不能彻底治愈,经过治疗再活上几年、十来年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不过,手术的治疗费用太高。他本人坐了十几年的牢,在临海渔村也没有什么收入,根本就无力去支付这笔治疗费用。
    当然,钱是一个方面。
    事实上,宝柒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没有救助赵先生的义务。然而,此时此刻,向来视钱财如生命的她,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一个她敬重过的生命悄然逝去。
    她静静地看着冷枭,目光浅眯起来。
    冷枭也看着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抬起手,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袖子,“二叔……”
    几乎同时,冷枭就像早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一样,一把将她揽了过来,沉声告诉她。
    “我会安排。”
    “走吧,进去,告诉赵先生这个好消息。”
    说完,她就要转身,却被冷枭拉住了胳膊。
    冷枭目光凉凉地问:“你认为,赵先生是能接受我们恩惠的人吗?”
    赵先生?
    愣了半天,宝柒想了想与赵先生交往的过程,摇了摇脑袋。她声音低沉了几分,“那该咋办呀?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吧?”
    眉目微敛,冷枭的腹稿早已打好。
    “我会把治疗费用委托给爱心基金会,让基金会的负责人来跟他洽谈。就当是社会救助,他不欠我们,会更加心安地接受治疗。”
    这,老狐狸啊。
    宝柒撇了撇嘴,突然觉得唇角有些干涩了。那些因为赵先生的晕厥而被打乱的思绪又被她重新拼凑了起来。
    往事一件一件。她觉得,仿佛从开始到现在,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情,他永远都胸有成竹,就连这种救人的突发性事故,这个男人也能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然而……
    在这个过程里,她脑子里堆积的问号就越来越多了。
    “二叔,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能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吗?不许隐瞒,更不许骗我。”
    轻拍了一下她的小手,冷枭拉着她径直坐到了病房门外的休息椅上,脊背往后靠在墙上,凌厉的神色淡了下来。
    “问吧。”
    面对心思缜密的冷枭,宝柒端正了身体,以便给自己增加气势,顺带能让自己的言词更加犀利。
    清了两下嗓子,她像审问犯人般,不疾不徐地问:“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我不是我爸爸的亲生女儿的?”
    “我猜的。”冷枭回答很快。
    “猜的?”宝柒不信,“少扯了吧?这种事儿能莫名其妙地猜出来吗?”
    冷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闪动,没有说得太仔细,“老头子对你的态度,还有你母亲对你的态度。一切都太可疑了,不是吗?”
    “是。”宝柒微微眯眼儿,“那猜测归猜测,你什么时候证实的?”
    “在妇幼院的时候查血型。你是o型,而我和我哥都是ab型。”
    宝柒点了点头,这……算是说得过去。
    静默了好一会儿。
    侧眸望过去,宝柒的视线落在男人冷峻得让人侧目的脸上,又慢腾腾地问:“那你为啥当时不拆穿我?还配合着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
    冷枭眸色一沉,“你若有事隐瞒,我又何必拆穿?”
    舔了一下干涩的唇,宝柒低了低头,垂下的眼睫在灯光下,掠过一丝别样的妩媚,声音极其浅淡,“那你告诉我。你为啥又能确定我姓……我和那个姓权的关系?难道,又是你猜的?”
    “不是。”冷枭皱眉,回答得干脆利索。
    就在那次二零二军工宿舍的火灾事件发生后,游念汐逃亡不过半个小时。冷枭就派人搜查了游念汐在冷宅的住房。她自己的东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却查到好多游天良留下来,而游念汐又偏偏舍不得毁掉的东西。
    在那些陈旧的东西里,除了有那份儿dna亲子鉴定书之外,还有游天良留下的一本管家日记。那个家伙有一个习惯,喜欢把每天的工作都记录下来。
    其中关于宝镶玉这段儿,他记录的内容并不明显,不过几个大概他认为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关键词儿,却让精明的冷枭感觉到了不寻常,对那件事儿生出了疑惑。
    接下来,他开始对游天良和冷奎的死亡原因进行调查。通过调查,他得知了在游天良的车上做手脚的人竟然就是宝镶玉。而且,那次直接引发冷奎死亡的煤气爆炸和火灾,也是因为宝镶玉拉开的煤气阀门……
    就在他再进一步追查宝镶玉为什么要杀死游天良,或者说游天良和宝镶玉之间究竟有什么过节的时候……他震惊地查到了当年有人捕风捉影流传过的一起“轮奸”事件。
    各种证据拼凑到一起,其实他也仅仅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定那个轮奸事件的女主角就是宝镶玉本人。毕竟事情过去得太久,权家又封锁得太紧,知情者几乎都没有了。
    就在这个时候,宝镶玉因为宝柒的事情约见了他。
    在那间茶馆里,他抱着猜测和试探的态度,抛砖引玉地对宝镶玉说出了那句让她惊恐的话——“二十四年前,欺负了你的那几个男人,你还有没有一点印象?”
    不料,完全不知道冷枭仅仅只是试探她的宝镶玉,几句话下去,她便亲口承认了。
    或者说,其实在她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的吃惊,害怕,惶惑等等反应的时候,冷枭的心里就已经坐实了这件事儿。
    当然,那时的冷枭,无疑同样震惊。
    他万万没有想到,宝镶玉竟然经历过那样的事情。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完全没有了追究大哥死亡的必要。
    一个女人,她已经够苦了。
    同样,他也没有料到,宝柒真会有那样的身世和来历。
    因此,接下来的隐瞒,一直对她隐瞒着那些事,就是他对宝柒另外的一种呵护方式。要知道,一个被几个男人轮奸所生的女儿,这样的身份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接受的。更何况,宝柒本来就是一个心思极敏感的小女人,她若是知道了,心里又会产生多少不好或者自轻的想法?
    这件事,到他为止,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不过,他虽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却也留意上了。
    再然后,他查到了权家。
    接下来,为了证实宝柒的身世,他联系到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权少皇,差人带给他一根宝柒的头发……
    结果,不言而喻。
    而这些,就是他得知宝柒身世真相的全部经过。
    他说完了,宝柒却沉默了。
    良久……
    良久……
    她微微抬起头,一双雾气浓重的眼睛里,平添了一丝化不开的阴霾来,“二叔,也就是说,上次你故意让我看到你文件柜里的那些东西。其实并不是完整版?其中有删节喽?”
    眉目冷了冷,冷枭点头,没有否认。
    心里一揪,宝柒脑子里想到了一张带着邪气笑意的脸,那个竟然是她堂弟的男人,抿了抿唇,又问:“那么,血狼……我师父他,他知道这件事儿吗?”
    冷枭摇了摇头。
    宝柒想到那天在鸟巢里,血狼提起他二伯时候的表情,她又自嘲地勾起了唇角,“换个方式问吧。血狼他知道他口中极其宠爱他的二伯……是一个那样的人吗?”
    “他不知道。”冷枭眯眼,声音冷冽。
    “呵呵~猜到了。”宝柒反常地笑了,“那个权少皇……他又知道吗?”
    “他——?”冷枭顿了顿,点了一下头,“他知道。”
    权少皇他知道自己二伯做过这种事儿?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二伯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却没有告诉血狼?反而诡异地把血狼长年交给冷枭去带,还逼他永远在红刺待着不许他请假,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宝柒猜不到。
    不过这些,大概就是他们权家的事了,与她无关。
    而她想要说的,却是与冷家有关的。
    “二叔,你想知道我爸死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儿吗?”
    苦苦隐瞒了那么久,她今天突然有一种想要一吐为快的冲动。那种感觉翻上来了就压不下去,好像如果她此刻不说出来,明儿就没有机会说了一般地急切。
    “你……说吧。”冷枭看着她的脸色,有些迟疑。
    想到那件尘封近二十年的往事,宝柒的小脸儿突然变得纸片儿般苍白。那天发生的事情,在她的心里几乎生了根,根又已经盘入了心脏了。一说,一拉,便揪扯得生痛不堪。
    “那年我六岁,住在爸爸妈妈新婚时购买的房子里。那天,阳光真的好烈。我记得望天的时候,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就躺在从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里……手里把玩着一个放大镜……”
    “他们呢?”
    “他们在吵架,关在房间里吵,吵得很小声我听不见。我就听到什么男人,什么女人……不一会儿,我听到我妈哭着大吼了一声——那咱们就一起去死好了。然后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我爸又在说了什么……”
    说到这里停顿住,宝柒的目光眯了起来,眸底隐隐有了湿意,“再然后,屋子突然着火了,燃了起来,嘭的一声响,我妈在惊叫,房子起火了,烧得很快……我很害怕,我大声哭了起来跑过去打开房门……我看到爸爸抱着怀孕的妈妈跑出去了……而我也跑,可是我腿短,跑摔了,我看到他们跑了,我趴在地上大声哭喊……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
    没一会儿,爸爸又跑进来了,他抱我起来,用打湿的被子裹着我,对我说,闺女别怕,爸爸来了……火越来越大……那浓烟熏得我的头好痛……我失去知觉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爸爸他就……就……没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煤气……那个年代的煤气,远远不如现在这么安全……”
    宝柒说得眼睛都刺痛了起来。
    她想哭,却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有的时候,人在痛到了极点的时候,撕心裂肺般难受却流不出半滴眼泪——那才是痛中之痛。
    冷枭不吭声,将她抱在自己怀里,慢慢顺着她的后背。
    扯着他的袖子来擦了擦脸,宝柒的动作显得有些孩子气,“二叔,我后来一直在想,究竟是怎么着的火……而我唯一能够找到的解释……凶器就是放大镜,而我或许也是凶手之一,对不对?”
    “不关你的事。”凉薄的唇线抿紧,冷枭顺着她的头发,“你还记得,火从哪里过来的吗?”
    吸了吸鼻子,宝柒摇头,“记不得了,我一转头,好大的火……我不知道怎么起的火,就听到我妈的惊叫……肯定是我的放大镜,对不对?”
    “别想太多!”冷枭皱了皱眉头,“不会是你。就算是因为那个放大镜,你当年也不过才六岁,只是一个孩子。”
    “呵~”诡异地笑了笑,宝柒从他怀里撑起身来,“这些年,我也是这么给自己找的借口,可是想到爸爸,我……,二叔,我爸他真的是一个好爸爸。”
    随着她断断续续地叙述,冷枭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当年她小小的样子在着了大火的房子里喊着救命的样子。
    心里一沉,他无声地叹息一下,抱紧了她的身体。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宝柒轻轻点头,将脑袋靠在了他的怀里,“二叔,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再骗我了好吗,哪怕你是为了我好。也不要再骗我,好吗?”
    “嗯。”
    “冷枭。”昂起头来,她唤他的名字。
    “嗯?”
    默了默,她又轻声儿喊,改了称谓,“老公……”
    “乖。别想太多。”
    冷枭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头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蛋儿,沉默着抱紧了她。
    他这个小媳妇儿,这一生,经历得太多了。
    等他们安排好一切,再回到冷宅的时候,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在春节联欢晚会万年不变的音乐声里,冷枭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宝柒,放轻松点。”
    轻轻嗯了一声,宝柒抬头看着冷枭,心情复杂又酸涩。
    新的一年到了。
    她突然得知了这么多的事情,又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停好了车,两个人牵着手一路穿过庭院,还没有走近冷家主宅的客厅,就听到冷老爷子爽朗又开心的笑声。
    很显然,这老头儿还在里面逗大孙子玩呢。
    听到冷老爷子开怀的笑容,宝柒心里僵硬掉了的某处,突然又软化下去。
    过年了。
    新的来了,旧的必须要埋藏了吧?
    察觉到她的脸色,冷枭低头看她,“怎么了?”
    轻轻摇头,她笑,“没事儿了。”
    “乖!”
    冷枭捏捏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有些沉重的冷家大门。屋里的冷老爷子见到他们俩进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将自己笑起来咧得很开的嘴巴,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终于舍得回来了?哼!”
    垂下头,宝柒没有吭声儿。
    冷枭扶她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爹,岔开了话题。
    “孩子都听话吧?”
    一说到自家的宝贝儿们,冷老爷子的兴奋劲儿又上头了,笑眯眯地看向他怀里的大孙子,得意地扬起了浓密的眉头,“哼,能不听话吗?我的孙子,必定是最乖的……比你小子听话多了。”
    说完,他又自言自语地逗起了孩子。
    “大鸟,小鸟,你们爸爸和妈妈回来喽……快点儿,告诉他们,爷爷好不好?喜不喜欢爷爷呀?”
    三个月大的孩子,他们哪儿会说话啊?
    宝柒默了默,没有吭声儿。
    孩子虽然不会说话,可机灵劲儿却一点不少。尤其是小鸟,粉嫩的小嘴巴嘬着嘬着,眼神儿还真就往冷枭和宝柒的身上移了过来。
    “哈哈——”一见此状,冷老头子开怀大笑起来,一下子把小鸟高高地举起,晃悠着转了两圈儿,“小鸟真乖,快说,爷爷最好了,是不是?”
    就在这时候,被他高举着的小鸟,有一滴口水不太雅观地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冷老爷子的脸颊。
    “喔唷!”
    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老脸儿,冷老爷子作势在他的小屁股上摸了一把,又大笑着去亲他的小脸儿,“就你最会讨爷爷的好了……”
    宝柒哭笑不得。
    小孩子都流口水流到他的脸上了,还是讨他好了?
    这老头儿……
    看着两个儿子青黝黝的眸子,还有眨巴着不停的大眼睛,宝柒有些无奈地想“如果两个孩子真和这老头儿走得太近,将来不知道会被他给惯成什么样子。”
    纨绔子弟怎么练成的?
    两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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