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扬上将并不知道有两支小型舰队已经悄然退出了战场,一头扎入了可怕的时空乱流。就算知道,他恐怕也不会在意,因为这帮诺河兰人根本就是在找死。
    是的,进入时空乱流压根就是找死。时空乱流是整个宇宙最不可捉摸的一种奇异现象,在这里,时间、空间都变得极混乱,电磁风暴极其狂暴,再加上那横冲直撞的小行星,再怎么强大的舰队闯进去也会很快就变成一堆碎片。光明先锋军曾经尝试过在时空乱流区开辟一条路线迂回到图澄星防线后面发动进攻,结果派出了七支分舰队,没有一支回来的。侥幸有一艘战舰历尽艰险跑了回来,当舰员走下舷梯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基地上只是过去了不到一个月,那些舰员却老了整整六十岁!由此可见,想利用时空乱流作为掩护迂回到敌军后面是何等愚蠢的事情,他还巴不得诺河兰舰队把所有的舰队都扔进时空乱流来,替他省点事呢!
    光明先锋军继续猛攻图澄星。
    攻击图澄星附近的太空堡垒的附庸联邦舰队被诺河兰联军要塞炮打得死伤累累,难以寸进,虽然他们成功的摧毁了其中一座要塞,在原本密不透风的防御火力网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但是距离摧毁这道防线还差得远。诺河兰舰队就躲在这道防线后面,随时可能扑上来狠狠的咬他们一口,不将这些要塞炮摧毁,光明先锋军是没有办法继续攻击诺河兰舰队的。再者,不彻底摧毁这些要塞炮,光明先锋军那强大的恒星炮也无法派上用场————恒星炮的块头实在太庞大了,简直就是诺河兰要塞炮最好的靶子,恒星派没法派上用场,也就没有办法一炮将图澄星击毁,所以,光明先锋军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派登陆部队登陆,摧毁诺河兰联军的地下工事,攻占整个星球。不过,按照费扬上将原来的计划,光明先锋军本来就是要占领图澄星,将它变成进攻高冈母星的桥头堡,而非一炮将它炸成碎片。为此,费扬上将作好了伤亡五万登陆部队的心理准备。
    打起来才知道,“伤亡五万”的估计实在有点不靠谱……
    距离小行星撞击图澄星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图澄星的大火终于熄灭了,留下一个烧焦了的星球,活像一枚被高温炭化了的鸡蛋。而经过四十八个小时的反复试探、攻击,已知的地面防御火力已经被摧毁得差不多了,登陆时机已经成熟。
    然而,此时费扬上将却有点举棋不定了。
    胜利果实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了,但是这位年轻的上将却突然想到,自己这一路杀过来,似乎也太顺利了一点。纵观一系列的战事,诺河兰联军虽然每一战都打得非常顽强,但是所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跟他所了解的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以至于后方的柔佛上将都不相信他能如此轻松的打败诺河兰联军。在其他几个方向,战事进行得异常惨烈,诺河兰联军守得顽强,反击同样异常的凶狠,与光明先锋军杀得血肉横飞,唯独是在他这个方向,一路顺风顺水,没付出多大的代价便杀到了图澄星,这里头,似乎有问题!这不像是诺河兰联军应有的水准!
    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埋伏吗?
    所有有威胁性的太空堡垒都被他悉数摧毁了,两个时空乱流区断绝了一切在两翼设伏的可能性————把舰队部署到那里跟找死没有区别,这个战场根本就不具备设伏的条件。
    诱敌深入?
    这不像是诺河兰人的风格。他们的防御空间已经被极度压缩,快要丧失回旋的余地了,而他所指挥的舰队又远比诺河兰联军舰队强大得多,节节抵抗才是诺河兰人最稳妥的选择,诱敌深入?很容易玩崩的!
    既不像是诱敌深入,又不像是打埋伏,诺河兰人到底想干什么?
    龙泰中将请示:“上将,时机成熟了,可以登陆了!”
    到底登不登陆?
    费扬上将紧盯着战场屏幕,沉吟不语。战场的态势有点诡异,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缓一缓,看看诺河兰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但是想到父亲的期望,众多资格远比他老却没能得到领兵出战的机会的将帅的嘲弄,他咬紧了牙关。都打到这里了,如果停下来,肯定会被人嘲笑的,而且也很容易让诺河兰人缓过一口气来,到时候想再打败他们就难了!
    进攻!
    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我径直往前推就是了!
    小斯特琴科玩不出什么花招来,她的舰队已经折损超过三分之一,苦心经营的那么多堡垒、要塞通通都被摧毁了,还能花出什么花招?
    他下令:“马上开始登陆,占领这颗星球!柔佛舰队,给我摧毁那些该死的要塞!”
    话音未落,一支侦察舰队发回报告:“将军,诺河兰舰队在后撤!”
    费扬上将大吃一惊:“什么!?”
    画面迅速转了过来,没错,燃烧的要塞后面,诺河兰舰队正在相互掩护,缓慢而坚决的后撤,似乎并没有半点要留下来保卫这些要塞,保卫图澄星的意思。众参谋惊愕万分,费扬上将几乎要疯了:“小斯特琴科……她是不是疯了!?这些要塞她通通都不要了吗?图澄星她也不要了吗?她就不怕被元老院送上断头台吗!?还是她以为她的妹妹的权力已经大到不管她犯下多大的错误,丢失多少阵地,都可以保住她的地步了!?”
    参谋长扎固卢因说:“都已经被我们逼到绝路了,她依然选择撤退,没有这样打仗的!她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傻了!”
    费扬上将一阵恼怒。打上两军对垒以来,小斯特琴科一直没有按常理出牌,在势如破竹之余,他也有种被她牵着鼻子走的被动感觉。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将军,到底想干什么?她一退再退,直到最后关头了仍然在不断后撤,到底有什么企图?
    猜不透。
    女人的心思很少有人猜得透,女将军的心思……就算是上帝都猜不透。
    这时,侦察舰队又发回了报告:“很多小行星正朝着我们这边运动过来!”
    费扬上将眉头一扬:“小行星?把画面切过来!”
    画面切了过来,高清屏幕上,一颗颗直径不小于四十公里的小行星成群结队,浩浩荡荡,越过诺河兰联军舰队,朝正遭受光明先锋军舰队猛攻的要塞飞来。每颗小行星都安装有巨大的引擎,不用说,是诺河兰人费了九牛二虎之二才运到这边来的,小行星上面……不用说了,各种杀伤力凌厉的武器层层密布,吓死人不偿命。没有人会相信诺河兰人耗费了天文数字的人力物力把这些小行星送到这里来,是为了让它们观光旅游的吧?
    一道粗糙而密集的防线转眼间便构成了。这道防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是架不住小行星数量太多,上面的激光炮量子炮粒子炮什么的杀伤力惊人,在诺河兰人的指挥之下可以非常轻松的编织出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将试图逾越这道防线的人打成渣渣。这道防线彻底封死了光明先锋军前进的道路,想要过去也可以,拿命去拼吧。从那些小行星表面起飞的密得恐怖的机群和流萤乱舞般的星际导弹非常严肃的告诉费扬上将:它们是非常认真的参与这场战争,不是来打酱油的!
    好家伙,居然能想出从别的地方搬来小型堡垒将光明先锋军整个攻击方向全部塞死,小斯特琴科也算是人才了。
    光明先锋军舰队望着那数量众多的小行星,望着像被捅烂了窝的马蜂一样不断从小行星表面起飞的太空战机,一时间竟然起了轻微的骚动。谁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那些身经百战的中将少将都嗅到了不祥的气息。一下子弄来了这么多太空堡垒,将整个突击路线完全封死,诺河兰人这是想干什么?
    小斯特琴科才不管光明先锋军怎么想的,她指挥舰队缓缓后撤,小心的避开那些奔赴前线的小行星。虽说双方的速度都不是很快,但是碰上一下也不是好玩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年轻的女将军嘴角带着冷笑,牺牲了三十万人,一千多艘战舰被击毁击伤,为了将费扬上将引到这里来,她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现在她抛出了最后一块诱饵:整道图澄星防线,费扬,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牙口一口将它吞下?
    所有小行星都被抛在了身后,两千多艘诺河兰战舰重新整队,集结,然后一艘接着一艘,义无反顾的冲向时空乱流区,消失在可怕而不可捉摸的乱流中。终于,轮到欧尼拉号了,在舰艏进入乱流区的时候,小斯特琴科霍地回头,朝激战正酣的防线最后一望,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但随即被钢铁一般的坚毅所代替了。她低声说:“我们不会输的……父亲,请保佑我们!爷爷,你在这个星系所取得的辉煌胜利,必将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复制,请保佑我,也请保佑我们多灾多难的诺河兰人!”
    欧尼拉号一头扎了进去,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而此时,费扬上将还在对着那道密不透风的防线发呆。他必须承认,他现在已经完全跟不上小斯特琴科的思路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了。说到底,他还是太年轻,缺乏经验,如果换了苏撒或者叙烈古这样的老将,小斯特琴科这一系列动作恐怕很难瞒得过他们,即便瞒过了他们,他们也很快就能从战场节奏的一些细微变化中闻到危险的气味,提高警惕,想牵着他们的鼻子走,那简直是做梦。一路势如破竹打到这里,他的指挥都没有露出过破绽,但没有破绽本身就是天大的破绽,只是他还没有看出来而已。不过,不用等太久了,他很快就会意识到自己都犯了哪些错误了。
    “年轻人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
    这句话完全是忽悠人的。两千多年前,有一位天才横溢、英气勃发的年轻将领在国家危难关头挑起了重担,满怀自信来到前线,试图大展拳脚,扭转乾坤,结果由于缺乏经验,他和他的大军被对手诱入了一个叫“长平”的兵家绝地,经过长达四十多天的殊死厮杀,最终兵败身亡,四十万大军也随他被埋葬在了荒凉贫瘠的山地之中,化作堆积如山的森森白骨和一曲流传千古的悲歌,也在史书上留下了“纸上谈兵”的骂名。
    这位年轻的将领叫赵括。
    扮演他的上帝的,是秦国第一名将,武安君白起。
    秦国战神没有给那位年轻人任何机会。
    现在,小斯特琴科也要扮演一回费扬上将的上帝,她同样不会给费扬上将任何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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