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击炮弹砸伤了十来个官兵,其中就有张二缸。但万幸的是,弹片只擦伤了他的肉皮。他摔在地上。他的头盔跑掉了,头撞到石头上,晕倒了。鬼子向他们发起冲锋。屈沛杰果断下达撤退命令。他被抬了下来,包括所有受伤士兵,被送进野战医院。肖盈为二缸包扎了伤口。
    过了很久,二缸醒来,迷蒙地问身边的士兵这是在哪。士兵回答说:“营座,咱们已回到尼山的临时驻地。”
    二缸清醒了。这里就是师部安排他们与共军野战医院街头的地方。他想起来,再回毛头山。但士兵拦住了他。他也感到四肢无力,头疼的像要炸开一样。他想再昏昏沉沉地睡去,忘了白天发生的事。可他睡不着了。
    起风了,还越来越大。午夜时分,山风发出如野狼般地嘶吼,冲撞着山谷,拍打着门窗。张二缸却什么也听不到。他头上裹着绷带,手里拿着勃朗宁手枪,呆呆地坐在病床上。
    枪声激烈的时候,他就在毛头山西北面的山顶上。毛头山下的大路上,是鬼子大队指挥部。如果他带领那二十名士兵,端着花机关猛然一冲,鬼子就会阵脚大乱,山上的军队极可能借机打开一个缺口,冲下山来。他犹豫半天,最终还是带士兵悄悄地爬下山顶。他知道毛头山上被围的是八路军,望远镜里能看出他们灰白色的军装。可正因为他们是八路军,他不敢让二十名士兵跟自己去冒险。旅长告诉他,对于共军,须防范大于联合。此次答应短时收留八路军115师医院,完全是出于上次他们提供的情报。不然,113师就有可能不存在了。而至于是何种情报,旅长不说,他也不便多问。他只是营长,而且是荣任不久。
    万万没想到,山上的共军营长就是自己一娘同胞的亲哥哥。他狠狠扇了自己六巴掌,却没觉得疼。哥哥战死的时候,弟弟在一旁袖手旁观。如果能活着回到家里,自己该怎么跟爹娘说?
    门开了,不是风推开的,是肖盈。她来巡查伤员。看到肖盈,张二缸睁大了眼睛,惊愕地问:“盈盈姐,我在做梦吗?”
    旁边的士兵说:“营座,你没做梦,就是这位医生给您包扎的伤口。”
    肖盈凄婉地笑笑:“二缸,伤口还疼吗?”
    张二缸摇摇头:“心疼。”
    肖盈坐在床边,低声说:“别多想了。二蛋和屈参谋带人去了毛头山,他们天亮前就能回来。我想大缸不会有事的。”
    张二缸哭了。他想再抽自己嘴巴。肖盈看着他,轻轻地说:“二缸,不要自责了,这事也不能全赖你。二缸,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张二缸闭上了眼睛。他仿佛又看到金陵南京硝烟里的惨烈。那天,他们跟鬼子拼上了刺刀。他手刃了三个鬼子,自己后背也被刺伤。教导旅旅长亲自下令将他抬回后方。他荣获青天白日勋章,也连升两级,荣升为上尉。刚出院,军部一纸命令将他安排进51军,参加台儿庄会战。后跟随51军撤退到河南,再由河南回到山东。两年多的时间,张二缸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直到现在,还没醒来。
    肖盈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其实她想说,真想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在一起杀鬼子。她站起来,轻声地说:“二缸,如果不舒服,就让这位兄弟叫我。”
    二缸摇摇头,哭着说:“姐,以后我殉国了,就麻烦您照顾我爹娘。”
    “不许胡说!”肖盈眼泪涌出了眼眶:“你得好好活着。”
    风刮了一夜,刮掉了二蛋的军帽。他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屈沛杰将自己的头盔戴到二蛋头上,试图跟二蛋说说话。但除了找路,其他时间二蛋总是沉默不语。二蛋仍在生气。
    见他们脸色苍白的回来,边鹏赶紧跑上前去,问找到没有。二蛋摇摇头,烦闷地蹲在路边。边鹏急着追问。二蛋抱着头,什么也不说。
    屈沛杰上前说道:“山顶上没有发现士兵的尸体,可能是鬼子伪军搬到山下掩埋了。”
    边鹏使劲地咬着嘴唇,望着毛头山方向,说道:“以后再慢慢打听吧。”他回头,看见肖盈在看着他。医院门口还站着赵娟护士。他深深叹一口气,走开了。
    沿山路走了一圈,看着尼山那连绵的山坡,边鹏又抬头望着天上的云彩,心里骂着:“张大缸,你个王八蛋,你赶紧给老子回来。老子限你三天,不然,老子还踢你裤裆!”
    骂完后,边鹏眼里却流下了泪水。他默默地走回山村。
    村子里的老百姓全跑光了。村子中间有一条南北路,张二缸的二营住在村西,特务营和野战医院住在村东。
    村中央,胖胖的国军赵副营长还和孟凡志纠缠着。他们是为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赵连长说:“是我们打死的鬼子机枪手,机枪应该是我们的。”
    孟凡志则说:“谁先抢到的,就是谁的。”
    赵副营长说:“你们不讲理,我们帮你们打跑了鬼子,机枪就该归我们。”
    孟凡志笑笑:“都是自家兄弟,等以后你们遇到难处了,俺们二话不说,帮你们还绝不讲价钱。”
    赵副营长鄙夷地说:“你们也太狡猾了,赶紧把枪交出来!不然,我们就动手抢了。”
    “你敢!”孟凡志大声喊道:“你们营长是我们营长的弟弟,就凭这一点,你们也不该要枪!”
    赵副营长气得脸通红,转身要回去。孟凡志拉住了他:“这么地吧,机枪俺们留下了。但俺们也不能绝情绝义不是,俺们把鬼子的军刀送给你,怎么样?”
    “啥!”赵副营长瞪了眼睛。
    “不想要啊?那拉倒!”孟凡志转身要走。
    “别,别走啊!”赵副营长一把拉住孟凡志:“你们真捡到了鬼子军刀?我咋没看见。”
    战士抱着军刀跑出了院子。赵副营长眼睛一亮,一把夺过来,嘴上乐滋滋地说:“哎呀,你咋不早说呢。行了,机枪归你们了。唉,你们几个,把昨天捡来的三八大盖也送给八路兄弟,对了,还有子弹。”
    “你咋那么大方了?”孟凡志拉住赵连长。
    赵连长黑胖的脸上露出笑容:“嘿嘿,你不知道,缴获一挺歪把子,上峰奖励二十大洋,缴获一把鬼子尉官军刀,上峰奖励五十大洋。要是能搞到一把校官军刀,那更多。”
    边鹏听到了,摇摇头,扭头走进了营部的院子。
    屈沛杰正给二蛋端着饭。二蛋斜躺在一块青石上,将钢盔扣在脸上,不搭理屈沛杰。屈沛杰叹了一口气,说:“享福呀,我们22师被打散了。晚上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六连的兄弟,满身是血地在地上爬。我跑到战区司令部,请求调到五十一军来,就是为了寻你们。看到你们,我想才能睡个好觉。”
    说着,屈沛杰呕了一声,差点哭出声来。他把饭放在二蛋身边,擦擦眼泪,说:“我早命令过自己不许再哭了,可我管不好自己,尤其是眼泪。或许我就不该来当兵,不当兵就见不了那么多死人,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屈沛杰说完走了。
    二蛋坐起来,扭头看看屈沛杰,端起饭来,默默地吃着。边鹏坐在了二蛋身边,点上一颗烟,抽一口,说:“他是个好人。”
    “唉,”二蛋叹口气,说:“俺想再去寻寻缸哥,俺总觉得他没有死。”
    “我也这么觉得,可——”边鹏没再往下说。他一口接着一口地抽着烟。
    抽完三支烟,边鹏拍拍二蛋的肩膀:“去睡会吧,营长不在,你就是营长了。我还得去看看院长,一大把年纪了,自责的哭了好几次。”
    “好。”二蛋默默地刚站起身,巡逻哨兵跑进院子,急忙地说:“北面山林一支部队正向咱们走来,大概两个连的兵力。”
    “距离多远?”
    “大约五里。”
    “快去通知张二缸营长,告诉医院,做好撤离准备。二连,集合,跟我去村北头。”边鹏一连串地喊道。
    二蛋扔下饭碗,掏出盒子炮,率先冲到村北头。屈沛杰、边鹏、张二缸随后也赶到。他们举起望远镜,仔细地看着。
    山坳里果真有一支部队在活动。他们穿梭在岩石和树木之间,时隐时现。他们没有旗帜,在早上山坳间的青色光线中,也看不清他们军装的颜色。但确定的是,他们带着武器。
    “如果是鬼子伪军,我们就吃掉他!”张二缸恨的牙根痒痒。
    “张营长,咱们就算是合兵了,你想怎么打,我们听你的。”边鹏谦虚地说道。
    张二缸点头说道:“你们二连和你我两营炮排留下阻击,我营分开,隐蔽于两边山坡上,将他们包围起来打。屈参谋、边教导员,你们看怎样?”
    “好!就这么干了!”边鹏答道。“好呀!”屈沛杰也表示赞同。但他补充说了一句:“先确定对方到底是什么人,再打不迟。”
    “先别管什么人了,扎好口袋再说。”二蛋从后背抽出了大刀:“二连,准备!”
    二缸扭头喊一声:“赵副营长,你带一连、二连从左,我带三连从右,给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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