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大队长走了。邓博伟留下了。他这个指导员从未到任。他执行繁重的侦察任务,成天地不在大队。其实只有十二个人的别动队还不需要指导员。赵政委之所如此,是担心张大缸参军仅仅三个月,唯恐担不了队长的“大任”。
    邓博伟终于回到自己队伍上。他找一身干净的伪军服换上,来到张大缸跟前。张大缸噗嗤笑了:“你这眉清目秀的,哪像伪军?”
    “伪军还写脸上啊,你们也不像啊。赶紧的吧,队长,鬼子都到眼巴前了。”
    张大缸点头,正正身上伪军军服,紧紧武装带,说道:“李中带机枪到东南一百米,等俺们投手榴弹后,立即开火,专打汽车上的鬼子。其他人推剩下的三辆马车,沿湖堤每隔三十步放一辆,将车轮砸烂,每辆车上都要放几具鬼子尸体。摆放好,到第一辆车前集合。”
    “放鬼子尸体干嘛?”队员小孟问道。
    “俺就不信鬼子会压过他们同伙的尸体追咱们。”
    “好嘞。”队员们答应道。
    这是张大缸第一次单独向队员们下作战命令。他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羞涩,但队员们信服着他的安排,就像信服他的功夫,于是转身去执行张大缸的安排。每个人都有些兴奋。他们这些十八九岁的生瓜蛋子如今单独执行任务了。兴奋让他们忘记了疲劳。
    张大缸叫住小孟:“伙计,一会咱俩点炸药。”
    “这活好,啥时候干?”
    “等鬼子再靠近点,别忘检查导火索。”
    “好嘞!”
    三辆大车装上据点里鬼子的尸体,轰隆隆出了大门。张大缸又看看脚下死去的伪军军官,蹲下来,挨个口袋摸了一遍。他找到一张可以折叠的厚纸片,低头看看,可惜灯光太暗,想扔掉,又留下,塞进上衣口袋。
    鬼子汽车的灯光越来越清晰,已在大门口晃动。张大缸拍拍小孟:“伙计,带好洋火,咱干活啦。”
    小孟跑向西边,张大缸来到东边。墙下掏出了洞,炸药包就紧紧塞在洞口。张大缸划燃洋火,揪住导火索头,引到火柴上,导火索吃吃地冒出了烟。导火索很长,足够燃烧五分钟。张大缸找一破框盖上,转身问小孟:“伙计,引燃了么?”
    “引燃啦。”
    “找个家什盖上,别鬼子来了,炸药包还被炸。”
    “知道啦。”
    两人跑出据点大门时,已听到鬼子汽车的马达声。边藤坐在驾驶室内,急得像只饿了两天的猴子。他忘了坂田的命令,冲在治安团前面。马三拐当然乐意,跟在汽车屁股后面闻了十几里的汽油味。
    边藤看到他俩的影子从大门出来,闪了一下,消失在东面。他掏出王八盖子手枪,伸到车窗外,朝天开了一枪。
    大门上面的汽灯仍亮着,据点大门敞开着,而据点内没有任何反应。边藤的心猛然一沉:看来据点的皇军已全部玉碎。他催促开车的鬼子兵快点,他要抓住胆敢与皇军作对的抗日大队,把他们全部剿灭,一个不留。
    看着鬼子汽车离大门越来越近,张大缸说:“黄副大队长手头炸药不多啊,这个时候,给鬼子来上一包,够他们喝上一壶的。”
    “唉,那些炸药原本就是修据点时鬼子留下的。他们将原来的兵营炸平一多半。”邓博伟说道。
    “这些鬼子到了咱们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队员小刘气愤地说道。
    “哈,今天咱们就不让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手榴弹准备!”张大缸下令道:“每人连投两颗。”
    鬼子汽车在据点大门前停下,边藤跳下车,左右看看,又令几名鬼子兵进据点查看。鬼子兵抱着枪冲进据点,刚发现地上的伪军尸体,西边的炸药包炸了,轰然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鬼子兵头皮发麻,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炸了,炸了,俺点的炸了,队长,你的还没炸呢——”小孟还没说完,东边的炸药包响了。张大缸看到墙上的汽灯随着碉堡,又摇晃一阵,可碉堡没塌,只是扬起阵阵粉尘。大门外的鬼子全都弯着腰。
    “操他娘的,修这么结实!”
    “是炸药不够。”
    “别管他了,投弹!”张大缸一声断喝。
    二十二枚手榴弹,分成两拨,向鬼子飞去,好几枚手榴弹直接砸在鬼子头上身上,还有两枚落在鬼子第一辆汽车上。边藤大叫声,抱头趴在地上。手榴弹连续爆炸开来,十几名鬼子被炸中,噢噢地鬼哭狼嚎。
    “鬼子要开枪了,快下湖堤!”张大缸推着前面队员,喊着后面队员,下了湖堤,沿大堤北侧半截腰向东南跑去。
    二蛋的机枪打响了,一梭子搂完,他刚换上弹夹,鬼子汽车上的重机枪呱呱地打了过来,掷弹筒的流弹也在他身前身后爆炸。二蛋抱着机枪,就地打了两滚,也滑到河堤下。
    鬼子兵没开车,而是跳下车,狂呼着追上来。他们跑出去二十几米,便挪开绕过横在湖堤中间的马车,继续往前跑。
    砸坏轮子的马车没有迟滞鬼子兵,但迷惑了边藤。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车上的尸体,原来是他的同类。边藤火气更大,也更确信抗日大队向东南撤退。他狂怒着,咆哮着,驱赶着鬼子兵治安团侦缉队往前冲。
    枪声越来越近。张大缸扭头,只见湖堤上下都是敌人的暗影,他们边追边放枪。子弹嗖嗖地从头顶飞过。但重机枪和掷弹筒不叫唤了,鬼子怕误伤到自己人。
    “兄弟们,鬼子已经上当啦,快往前跑啊!”张大缸一脚低一脚高地跑着喊道。
    邓博伟低声喊道:“队长,前面有片树林,树林有条向东北的小路。”
    “好,咱们就从那小条离开河堤。离开前,再揍他们一回,准备盒子炮手榴弹!”
    队员们纷纷将长枪背在肩上,掏出盒子炮,打开保险并拨打快机,到了树林上方,张大缸喊一声:“打!”队员们猛然转身,趴在河堤上,向鬼子开火。十一只盒子炮,一挺机枪构成一张子弹网,向鬼子密集地撒了过去。
    这一回马枪,将湖堤上的鬼子伪军打蒙了,立即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投弹!”随着张大缸一声大喊,十三颗手榴弹扔向敌人。
    鬼子伪军等了一会,见前面不再打枪,刚要爬起来,“轰轰”手榴弹爆炸开来,鬼子伪军又抱头爬下。
    “下河堤!”队员们纷纷贴着湖堤,向下滑去。在手榴弹爆炸的一瞬间,十三个人一猫腰,钻进树林,撒腿就向前跑。
    湖堤上的鬼子没发现他们。鬼子架起机枪,哒哒猛打一阵,又继续沿湖堤追赶。
    有人发现他们跑进了树林。此人是胡结巴。他带全排跑在治安团最前面,沿河堤北面斜坡追赶。他们也打枪,但枪口向上略微抬高半寸。看几个暗影像猫一样钻进树林,胡结巴大喊道:“打,打,打呀!”他手下兄弟扣动扳机,子弹带着光的尾巴向前飞去。
    跑出去一里多路,见鬼子伪军没追上来,张大缸将盒子炮插入腰带,取下汉阳造,对着身后开了一枪。
    砰的枪响,将别动队队员吓了一跳。二蛋扛着机枪累得气喘吁吁,气急败坏地喊道:“缸哥,你要干啥?还嫌鬼子伪军追的咱们不够紧!”
    “哈哈,咱们干的活不就是让他们追咱们吗?快跑吧!”张大缸笑着从二蛋肩上抢过机枪,把汉阳造扔给他:“让俺也过过瘾。”
    “队长,再往前,有一条干河,咱们从哪里可绕过小湖镇,往西北方向跑!”
    张大缸抬头,看见前面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问:“前面就是小湖镇?”
    “是的!”
    “我说邓子,你可真是张活地图啊!”
    “都是居大队长教的俺。”
    “好,回头你也教教俺,居大队长净教俺怎么杀人了!”
    “大队长,鬼子追上来了。”
    “快跑,跑到干河沟就安全啦——”
    胡结巴带全排挤上湖堤。他们站在边上擦汗,揉腿。狂奔三十多里,没有歇息,又沿湖堤斜面追了二里,两条腿如灌铅般沉重。胡结巴右腿快要抽筋了。
    边藤从后面跑过来,看到他们原地停着,立即大骂:“八格牙路,快快地追,放走抗日大队,你们死啦死啦地!”
    “哈,哈,哈依!”胡结巴一招手,全排赶紧往前跑。他边跑还边在心里高兴地骂:“狗日的皇军也有娘的蠢驴,抗日大队早下湖堤钻林子了!”
    没跑没几步,胡结巴听到有人喊:“太君,东北面有人打枪!”
    边藤也发现了。他大吼道:“野田,你地带人往那边的追!”
    叫野田的鬼子说一声哈依,带人就往下冲。马三拐就跟在边藤身后,大叫道:“二连,你们跟着野田小队长!”
    “快快地,你们地也去!”边藤指着前面的胡结巴说道。
    胡结巴不想去。他想万一追上抗日大队,肯定得打。他装作没听见,仍撒腿往前跑。马三拐看出是他,大骂道:“胡结巴,你他娘的没听到吗!”
    胡结巴恼的真想骂马三拐:“你个混蛋是俺表哥吗?”但他还是哭丧着脸答应一声:“是,是叫,叫俺呢,俺,俺,俺,哈依!”说着,胖乎乎的胡结巴像个刺猬,连滚带爬下了湖堤。
    穿过树林,跟在野田身后跑出两里路,胡结巴实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劲,一步也不想往前迈了。
    这时,野田挥手,下令停止追击。前面是十字路口,向西就是小湖镇。他刚想分兵追击,东北方向传来枪声。
    “哈哈,他们地在哪里!”野田挥手:“快快地追!”
    “他们在干嘛啊,老是打枪!生怕鬼子找不到他们?”赵班长气恼地说道。
    “是枪走火了吧?”胡结巴摇着头说道:“可他们怎么老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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