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队长振奋精神,讲道:“想要打准抢,就得先懂枪。这是汉阳造,实际杀伤距离两百米,这是鬼子的三八大盖,杀伤距离四百米以上——”
    “俺可以喊报告吗?”一名队员低声说道。
    “行啊,有什么问题?”黄副大队长问道。
    “报告,俺没上过学堂,不认字,俺,俺就是不知道,副大队长您说的米,是大米还是小米?”队员怯生生地问道。
    “我说的这个米,不是大米,也不是小米,是距离——”黄副大队长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担心有队员再问啥是距离。
    赵政委举手说道:“同志们,我来解释一下,一米等于三尺长,三米等于一丈长,懂了吗?”
    有队员泄气地说道:“政委,副大队长,俺们又不是裁缝,也知不道多长是一尺。”
    赵政委举起双手比划着:“一尺,大概这么长!”
    队员们纷纷学着赵政委的样子,举手比划,可一会,又纷纷摇头。他们仍无法确定一米到底多长,因为他们比划的长短不一。
    黄副大队长放下枪,撑着木车框,下了车。他忍着钻心的疼,迈受伤的左腿,向前跨一大步,低头看了看,双脚又前后动动,估摸着差不多了,对众人喊道:“一米,大概就是我两脚之间的距离,就是从左脚后跟到右脚尖这么远。”
    “哦,俺懂了,两百米那就是两百个这么远。”一名队员点头说道,可立刻又挠挠头头:“副大队长,可俺知不道两百米到底有多远。”
    “行,一会让你们知道。”黄副大队长问道:“大队长教你们射击的三种最基本的姿势了吗?”
    “教了,趴着,蹲着,站着。”队员们纷纷答道。
    黄副大队长拍着手,说道:“好,很好。木头,李中,推我往前走,哦,把那个草人也带着。”
    二蛋扛着草人,李木头推着车往前走。训练场就是土岗村的打麦场,东西长只有五十米远。来到场边,黄副大队长叫停下车,然后对二蛋、李木头说:“你们一直往前走,等我叫你们停下,你们再停下。”
    二人点头,向前走。走了约五十米,黄副大队长喊道:“李木头,站住!”二蛋接着向前走大约一百米,黄副大队长大喊:“够了,停下!”接着,他转身又冲队员们大喊:“都听着,从你们到我的距离大概是五十米,到李木头是一百米,到李中是两百米,都仔细看着,记着!”
    队员们一起回到说:“记住了——”
    黄副大队长却苦笑着对自己说道:“唉,我也知道这不精准,但也只能这样了。”
    随后,他招手叫回李木头和二蛋,将草人牢牢地插在地上,三人回到队伍前。黄副大队长下令道:“全队分成三排,间隔两米,站好,前面一排爬着,中间一排蹲着,后面一排站着,举枪瞄准草人。听我口令,各排对换。”
    全队完成命令后,二蛋推着车子先穿过第二排和第三排之间人墙,黄副大队长也开始大喊:“枪要举稳,喘气也要稳,心不能慌,一定要让缺口、准星、草人三点一线——喂,那个大个子,头向前伸那么远干嘛,你那样舒服吗?稍微往前深一点就中了——哎,你,说你呢,枪要紧紧顶在肩上,一看你就没打过枪,软踏踏的,一枪打出去,能将你的肩膀撞红了,子弹也飞上天——”黄副大队长一扭头,指着第一排的人喊道:“爬着的,南往北数,第四个人,你的脚后跟翘到天上去了!鬼子的机枪会把你的脚打烂!把你的双脚分开,脚内侧贴住地面!”
    “是!”回答的是政委。
    黄副大队长定睛一看,果真是赵政委。黄副大队长尴尬了一下,随即挥舞着拐杖大喊道:“看到了么,赵政委是长官,哦,不是,是领导,也跟咱们一样!谁要他——谁要不好好训练,老——我就打——我就不答应!”黄副大队长高举的拐杖,也有些别扭地落了下来。
    三个小时后,队员们疲惫地再也遮掩不住脸上的厌烦。老何甚至大声地唉了一声。黄大队长听的出来,这是在对自己的不满。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赵政委,今天就到这吧?”
    赵政委正以蹲姿举枪。他答道:“是,教官。”说着,他挤了挤眼睛。由于脸微向右侧,左眼上一颗汗珠流到鼻尖,低落下来。
    黄副大队长大喊一声:“收枪,带回!”
    就当二蛋推着他将要离开打麦场,有人问老何:“何中队长,你们国军就是这样训练么?”
    声音不大,但带着抱怨甚至是恨,传到黄副大队长耳朵里。他蓦然回头,听见老何说:“俺没训练过,但俺看过。长官又踢又骂,像训牲口。可今天这滋味也不好受啊,俺的胳膊举不起来了。要是有敌人来了,怎么办?”
    黄副大队长扭过脸,冲二蛋和李木头高喊一句:“走,回咱的小屋去。”
    赵政委想喊住黄副大队长,让他回大队部,哪里已给他准好屋子。但看着黄副大队长倔强地离去,赵政委低声冲老何等人说道:“人家老黄拖着上腿来给训练,你们怎么还抱怨?老何,你是老同志了,也不明比事理?若是咱们个个懂战术会刺杀,马家桥能牺牲那么多同志么?告诉大家伙,老黄就是为减少咱大队的战斗损失,才心急,你们却不领情!”
    老何挠挠头,说:“政委,这个理咱懂,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个,我知道。但往后谁再发牢骚说怪话,看我不出分他!要知道,很伤人心的。”赵政委说完,转身急急去找黄副大队长。
    小屋里,黄副大队长横着伤腿,坐在床上,一脸沉思。二蛋和李木头坐在他身边。李木头像个雕像,没有表情也不说话。二蛋则双脚像荡秋千似得相互碰着,嘴还不闲着:“才当副大队长一天,就撞墙了,难受了吧——”
    黄副大队长瞪了二蛋一眼:“老子愿意!”
    “你还说老子。”
    “老子就说了,老子憋一天了,也他娘的不让说他娘的,可老子说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
    “行,你说,你随便说。”
    “怎么,你也对老子不耐烦了?”
    “不是,您在金乡时训练俺们,也没这样啊,大半天都不让休息,我看两个家伙让尿憋的直夹大腿。”
    “是啊,领你们打仗,老子还能清醒,今天这是咋了?难道老子腿伤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还不知道咋办了。”
    “老黄,你的脑子好使。”随着话音,赵政委推门进来。
    二蛋慌忙拉着李木头从床上跳下来。赵政委笑着将他俩摁倒床上,却又咬着牙抱起双臂。赵政委又笑了笑,才说:“老黄,别看咱们大队老老少少都有,可从行军打仗这个角度来说,咱们不过是一棵刚发芽不久的小树苗苗。我这么说,老黄,你同意吗?”
    黄副大队长点点头。
    赵政委抬起头,咬了咬嘴唇说道:“我的看出,老黄你想让这棵树苗赶紧长的又粗又壮,咱们这棵树苗也一定能长大又粗又壮,可太过心急,就成了拔苗助长,即使没把小树苗害死,也会耽误它的生长。”
    黄副大队长点头说道:“政委说的在理,我就是心急了。长城不是一舔盖的,运河不是一夜挖的,咱这棵小树苗也不能明天就能成为大树,得浇水剪枝,需要时间。”
    “真不愧为带过兵打过硬仗的干部!”赵政委竖起大拇指,又说道:“那既然如此,老何他们说的话,你可不要往心里去,我已经批评过他们了。”
    “政委说哪去了,一开始我不想当大队长,就是担心兄弟们不服。但我既然当了,就要当好。”黄副大队长。
    “你这么想,我很很高兴!”赵政委微笑着拍拍黄大队长的肩膀。可他又咧嘴嘘了一声。
    黄副大队长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能这么练了,得想个法子。”
    “老黄,是不是可以这样。你看,大队长已挑选出十个聪明又强壮的好苗子,准备划拨到别动中队。你先修剪这十个好苗子,然后再让他们训练我们这些树苗,怎么样?”
    “我看中!那剩下的队员呢?”
    “就让李中和李木头两位同志带着我们跑步练射击。他俩跟鬼子真枪实刀地打过——”
    “太好了!”李木头嗷一嗓子,从床上跳下来,挥舞着双臂说道:“在济宁城头上,俺摔过一个鬼子——”
    “行了,你也是小树苗苗,就连二蛋、张大缸都是小树苗苗!”黄副大队长说道:“以前打过仗,不算什么本事,以后打好仗,那才能让别人看得起你!”
    躲避着伪军,临近济宁城,还要避开脑袋后面挂着屁帘的鬼子,两人来到一处小酒馆时,已近日落西山。酒馆不大,有三间房,外面搭着凉棚,西面与村子之间有一条路相隔,那条路往北三里,便是济宁南城门,酒馆东面是一片上千亩可以称作湖的大水塘。
    张大缸愣住了。他来过这里。他是和肖盈、二缸一起来的。那天也是傍晚,也是这家酒馆。放学后,肖盈没回家,而是拉着大缸出城玩,正好被二缸看见,于是一起来到这里。张大缸还清楚的记得他们来到这里时,晚霞正红,湖面上微微的风撩拨起阵阵涟漪。贪玩的二缸要去捉鱼,肖盈便拉着张大缸坐在酒馆下面的凉棚下。二缸的水性不好,张大缸转头看着二缸,怕他跌入水中。再回头,看见肖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大缸,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的,怎么了?”张大缸看着肖盈绯红的脸颊,心里一阵乱跳。那是一种甜蜜的悸动。但他随即平静了。家中田里的小麦已确定绝收,爹和二叔的皮货生意已近山穷水尽,因为他们很难再收到货。他可能不再上学,不再对未来再有任何期待。
    张大缸没有说话,二缸就大喊起来:“盈盈姐,快来看啊,好多鱼!”酒馆的老板笑着上前来问:“两位小客官,吃点什么?”张大缸起身走了。他身上没有一毛钱。肖盈噘着嘴,冲他喊道:“别走呀,我饿了——”
    张大缸已经忘了那天是怎么回去的。第三天,他就卷着铺盖,跟爹回了家。学校和肖盈永远成为了永远的回忆。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肖盈。他怕见到她。
    一晃三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连那位满脸笑容的老板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空荡荡的湖,还有紧闭的酒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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