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冰凉地走了二十多里路,才找到一条小船。过了河,在村子里找到住处,屈沛杰立即在油灯下写了一封信。他想让黄连长赶紧回来,哪怕是派人用车推着他指挥全连,不,是指挥全营打仗。他派了原六连的一老兵带着另一新兵换上老百姓衣服,赶往湾里给黄连长送去。
    第二天,旅长、团长找到了他们。师部已确认他们完成了阻击任务。旅长代表师部给他们活着的十三个兵每人发了一块奖章。旅长握着拳头说:“六连打的两仗都不畏牺牲,堪称全旅之楷模。”屈沛杰看着挂在胸前的青天白日奖章,心中不是滋味。但他心底还是重新燃起了火。
    六连的兵仅仅修整了一天,屈沛杰正翘首盼望新的补充时,24日中午,赵王河被鬼子突破。师部决定放弃嘉祥,退守巨野。屈沛杰接到了紧急撤往巨野的命令。临出发前,他又赶紧派仅剩下的一个六连老兵给黄连长送去口信,告诉屈连长,不要回来了。
    黄连长没收到第一封信。两人在途中遇到了鬼子巡逻队。他俩掉头撒腿就跑,但没跑过鬼子的子弹。那群鬼子就像恶狗,如果你在路边镇定的站住,他们也就会龇龇牙,说不定不会开枪。但如果你掉头就跑,他们就一定会凶狠地扑过来,咬断你的喉咙,然后大笑着扬长而去。两个兵连同怀里的那封信,被路人抬到路沟,用一抔黄土埋了。
    第二个送信的老兵叫李木头。他也遇到鬼子的巡逻队。他鬼使神差般地迎面走过去,鬼子也鬼使神差般地连问都不问,视他不存在地列队走过。但李木头赶到运河边,却又鬼使神差般地忘了村名。他捶着自己的头,希望村名能从自己脑袋里蹦出来,可再没有想起。但忠诚的士兵必须忠诚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他想抗日大队那么些子人,怎么也能撞上。他开始了四处打听的搜寻。没过两天,李木头就被抗日大队的侦察员当做鬼子伪军的奸细抓起来,并押回土岗村审问。
    二蛋和狗剩正趴在土岗上。春心荡漾的二蛋拉着狗剩趴在这里,想看大路上过来过去的大姑娘小媳妇。可半天过去了,连个爷们的人影都没看见。狗剩不耐烦了:“回去吧。”二蛋的眼睛亮了一下,狗剩以为他看见了小姑娘,顺着二蛋的目光搜索过去,却看到两名队员押着一个绳捆索绑的人远远地走上了土岗。无聊透顶的两人立即跑了过去。
    跑到跟前,二蛋先傻掉了。二蛋认出了李木头,却忘了名字,他咬了咬手指头,又挠挠头,冲李木头喊道:“哎,你不是那谁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木头也认出了二蛋和狗剩,但同样忘了名字。他灰蒙蒙的双眼明亮了,惊喜地答道:“是俺啊!哎,你俩不是那谁和那谁么!”
    一通“那谁”“那谁”,押解李木头的两名侦察员听得啼笑皆非:“你们真认识么?”
    “认识,认识,是俺六连的人。”二蛋说着,上来给李木头解绳子。
    李木头被捆的胳膊和手酸疼,生气地吼道:“俺早跟你们说了,俺就是来抗日大队找俺们连长的。”
    “那你跑什么?”
    “俺看着你俩不信俺,以为你俩是汉奸。”
    “可你一跑,俺俩就以为你是汉奸。”
    二蛋制止了他们三个人:“行了,行了,都不是汉奸,赶紧回去吧。对了,你干嘛来了?”
    李木头眨眨眼:“送信啊。”
    “啥信啊?”
    “哦,咱们连长当营长了,可屈连座说,不让你们回去了。”
    “啥?咋升了官还不让回去了?”
    “你急什么,听俺说么,鬼子打过赵王河,师部就撤到了,那个,那个叫啥野的县,屈连长说,不让你们回去了。”
    “为什么啊?”
    “知不道啊。”
    二蛋不问了。他觉得李木头就是糊涂虫。
    回到村里,站在黄连长面前,李木头又重复了一遍。坐在床上的黄连长想了一会,说道:“屈沛杰说的对,咱现在是回不去二十二师了。二十二师肯定是撤退到了巨野,咱回去的话,要想躲过鬼子,就必须绕道金乡,可五十五军驻守金乡,他们肯定把咱们留下。与其给他们当炮灰,老子还不如留在抗日大队。”
    二蛋和狗剩没有吭声。黄连长问李木头:“木头,屈沛杰真当连长了?”
    “是呀。”
    “他怎么当上的?”
    “知不道啊,反正回去就当连长了。”
    “那你愿意跟着他打仗吗?”
    “愿意呀。”
    “为什么呀?”
    “他跟您一样,都是连长呀。”
    “真是块木头,他能跟老子一样吗?”
    “差不多吧,他还真领俺们打了一仗呢。”
    “是么,打得怎么样。”
    “跟您一样,一仗打完,全连就剩下十来个人了。”
    “滚!”黄连长骂道:“他是怎么领你们打的?”
    李木头眼睛突然明亮了起来,将赵村阻击战的经过说了一遍。
    黄连长听了,咬着嘴唇说道:“这屈沛杰,领着不熟悉的士兵,还能打出这样的仗,真跟老子还真差不多了。就是撤退的时候,有点迷糊。对了,你说掩护你们撤退的副连长叫什么?”
    李木头的双眼又恢复了朦胧和呆滞,他双手搓着衣服,使劲想了半天,说:“知不道啊,俺只记得副连长姓李,还是一排排长。”
    黄连长骂道:“是他救了你们的狗命,你却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了,真是畜生。”
    李木头被骂清醒了:“俺就是个大头兵,俺就认识李副连座一天半的时间,没人给俺说过他叫啥,俺还是听屈连座喊他李副连长才知道他姓李,要不,俺连——”
    “行了,行了,老子知道了!”黄连长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李木头怔怔地看着黄连长,说了一声:“俺把信带到了,俺得回去了。”
    “回哪?”
    “回连队呀。”
    “回什么连队,老子都回不去了,你回去干嘛?”
    “俺得跟连座说,俺把信送到了,不然他会担心你再回去的。”
    “老子干嘛要回去?”
    “咦,营长,你没接到连座的信?”
    “没有啊。”
    “怪了。俺出来的前一天,连座派了俩人给您送信,说让你赶紧回去呢。”
    “啊?”黄连长愣了一下,对二蛋喊道:“快去湾里村,问问有没有人送信。”
    二蛋眨着眼睛:“没有吧,今天侦察员就是从湾里回来的。”
    黄连长只能往好里想:“哦,兴许没找到咱们就回去了。”
    “那俺也走了。”李木头看着黄连长说。
    “别走了。”
    “可连座哪儿怎么办?”
    “什么狗屁连座,老子现在是营长。”
    李木头明白了过来,笑着说:“俺不走了,俺听营长的,营长官大。”
    “啥球营长?”黄连长却骂开了:“就你们这个孬兵,老子还是连长。哎,张大缸死哪去了?背老子上了趟茅房,就不见人影了。二蛋,去告诉他,让他死心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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