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了西边的晚霞,绽放着绚丽多彩的光芒。暖暖的风飘进树林,洋溢着初春的萌动。又美美地睡了三个多小时,张大缸和二蛋找到一块空地,舞了一阵大刀,引来居大队长和队员们热烈的掌声。
    虽然侦察员的最新报告说,一伙子鬼子和伪军进入了东北十里的马家桥,但此时已不妨碍参加过柳桥渡口战斗的队员们的心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等天黑后,他们就要返回湾里了。他们脸上洋溢着五彩斑斓的兴奋。若扛着缴获来的机枪、步枪还有成箱的子弹走进村里,还不羡慕死那些留守的家伙们。有人掰着手指头算着,再打几仗,咱们就跟国军兄弟一样阔啦。
    二蛋抹了一下鼻子,酸酸地说道:“这也叫阔,那他们不知道啥叫穷!”
    张大缸白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啥是个穷。整天地抱着鬼子手雷不放,跟李三的爹手里拿着银元一样。”
    “俺不是穷怕了么?”二蛋翻了翻眼皮,又跳了起来:“你不是啊,你不是啊,肩上老背着三条子弹带,你就不怕累得慌。”
    “哈哈,这么说,咱跟他们是一样的,都是穷怕了。”张大缸说。
    “不一样。咱们是正经的军队,他们不是。你看他们穿的,还有老娘们的红棉袄。”二蛋悄悄指了指树下半躺着的一名队员。他练了一会拼刺,热了,解开扣子,露出了女人才穿的那种大襟的红布做成的棉袄。
    张大缸打了一下二蛋:“管人家穿什么干嘛,只要不光屁股就行。你前两年还穿漏屁股的棉裤呢。”
    二蛋惊异地看着张大缸:“咦,你怎么老替他们说话?你想留下来。”
    “你才想留下来!”张大缸躺在草地上,枕着双手,轻声地说:“唉,也不知道屈副连长他们怎么样了。”
    “是啊,”二蛋也学着张大缸的样子躺了了下来:“唉,也不知道狗剩怎么样了。”
    “唉——也不知道老余怎么样了。”
    天上露出了星星,明亮的眨着眼睛。张大缸想起了泗河。他经常躺在河堤上看天上的星星。他也想家了。爹娘该晚饭了吧?娘是不是又在望着门口,想着他或二缸突然出现在门前?村里该安静了,或许鬼子来了,村子不再热闹,也没有人敢练武了。那河滩里的羊群该回家了——那狗剩子,走了咋就不回来了?
    当村里的人家吹灭那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油灯,上床睡觉的时候,抗日大队离开了树林。他们没有径直走向黄石渡口,而是向南绕了一个大湾。他们绕的很远,半夜时分才乘船渡过运河。这是居大队长事先安排好的。那五条小船在一处渡口的芦苇荡中等着他们。居大队长说咱们大队势单力薄,没有援兵,一旦被鬼子纠缠住,就将陷入险境。
    张大缸却觉得居大队长小心过度。那狗娘养的鬼子还能长着夜眼?他走的双腿发酸。发酸的原因是他和二蛋一样,负载有些重。他挂了三条装满子弹的子弹带,四个手榴弹袋,还有两颗鬼子手雷。双腿发酸的还一个原因,就是晚饭没吃饱。三个头裹白毛巾的老兵像和尚般地四处“化缘”,分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是一小块饼。
    这让张大缸有些烦躁。他期盼着黄连长的伤赶紧好。
    黎明时分,他们的脚终于穿过树林,踏在湾里的南北街上。他们也受到了英雄般的礼遇。炊事班炖了肉蒸了大馒头,留守队员既眼馋他们碗里的肉,也眼馋缴获来的武器弹药。
    张大缸和二蛋端着三碗肉,揣着馒头,踩着越来越明亮的光线,急急回到他们先前的院子,用屁股推开门,黄连长仍打着鼾。张大缸走到床前,将碗放在床前的凳子上,喊了一声:“连长,吃饭了,有肉。”
    黄连长嘴里仍发出呼噜呼噜的动静
    “睡这么沉,”张大缸叹着气冲黄连长的脸道:“唉,您的心可真大,俺俩就是死在外面,你也不会心疼吧?”
    “是呀,外面这么大动静,都吵不醒咱的连座!”二蛋流着口水说道:“缸哥,咱吃吧,俺饿极了。”
    张大缸拿起筷子和馒头,悄声说:“好,快吃,待会咱俩把那碗分了,一点都不给他留。”
    “你俩敢!”黄连长拍着床喊道。
    “啊,您到底睡没睡?”张大缸看着黄连长的眼睛。
    “哈哈,从你们刚进村,老子就醒啦。”黄连长双手撑着床,说道:“扶我一把。”
    张大缸过来扶起了黄连长:“你的伤好多啦。”
    黄连长咧咧嘴,说:“好个屁!这不是闻到肉味了么?二蛋,给老子端过来。”
    “哎,来了。”二蛋说着,将碗和筷子递到黄连长手里。
    黄连长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碗,没盛满。他又伸头看了看二蛋的碗,低声说道:“二蛋,我觉得咱俩的肉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二蛋将碗端了过来,与黄连长的碗放在一起,低头看着。
    “你看一样不?”黄连长将筷子伸到二蛋碗里,挑出一大筷子肉,放进自己碗里:“这就一样了。”
    二蛋想抢回来,黄连长已经碗端到自己胸前,并用手盖住:“老子大腿上的肉被大缸那同学挖掉一大块,老子得补补。”
    二蛋眨着眼,生气地说:“那你找缸哥啊!”
    “就找你,屁神!”黄连长用眼睛白着二蛋喊道。
    二蛋哼了一声,沉闷地坐了回去。张大缸笑着问:“连座,您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您能掐会算?”
    “昨天晚上,炊事班长和他们那个什么,对了,政委!”黄连长举了举筷子,肯定是政委后,又接着说道:“给我送饭时告诉我的。他俩听送信的侦察员说的。”
    二蛋昂着脖子说道:“你的教官都说了,咱给他们唱了一出引蛇出洞,所以咱那是因祸得福!”
    “嗯嗯,因祸得福,以后大家看到你,都会记着你呢!”
    “记者就记着呗,俺不怕。”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黄连长往嘴里扒着肉,眼睛看着两人问:“你俩除了那个响屁之外,还学到了什么?”
    俩人却沉默了,只顾往嘴里扒肉赛馒头。
    “说啊!消灭了三十多个敌人,跑了一天两夜,除了一个屁,啥也没学到吗?”
    “您别老屁屁的,行不行?”二蛋不满地看了一眼黄连长。
    张大缸摇头说道:“等您的伤好了,咱们立即马上离开这里。”
    “嗯?为啥?”黄连长瞪着俩,手和嘴都停住了。
    “还为啥?”二蛋的油嘴一撅一撅地说道:“他们就那么点人,还在鬼子窝里,能打多长时间?再说,俺可不想跟他们一样,像夜里的老鼠一样,钻来钻去。”
    “哦,”黄连长往嘴里扒了一块肉,皱起眉头训斥道:“谁让你们两个王八蛋说这个了,老子是问,你俩跟着居大队长学到本事了没有?”
    “你说这个啊,还真学到了。”张大缸抬眼说道。
    “说说,学到什么了?”黄连长有些急切地问。
    “其实俺这话早说过了,居大队长打仗就是比你强。”
    “滚!”黄连长嘴里的肉差点喷喷出来。
    “哈哈,俺就不说,就不说。”
    “老子毙了你!老子的枪呢,二蛋,把老子的枪拿过来,顺便给老子顶上火。”
    “得令嘞!连座,看您气成那样,步枪不解恨吧。”二蛋一本正经地喊道:“哎呀,坏了,方才居大队长说让俺们端三碗肉,俺就忘了机枪了。这么着吧,连座,我这有八个鬼子手雷,要不全给你,顺便帮你一起拉了。”
    张大缸哈哈笑了起来。黄连长气得直瞪眼:“好你个兔崽子,你也学坏了——等老子好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老子一准让你当排头兵。”
    “哈哈,俺一直是排头兵呢。”二蛋得意西晃了晃肩膀,肉汤洒了出来,他赶紧去舔碗边。
    黄连长哈哈大笑了起来。
    张大缸没笑。他看着黄连长,又看看二蛋,最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若是一个月前,他和二蛋在黄连长面前绝不敢如此放肆,黄连长也不会跟他俩装睡开玩笑。短短时间内,他们三人已成了嘻打哈笑的兄弟。而在一起嘻打哈笑并不是只是他们并肩参加了战斗,经历了生死。他们还要面对下一场生死。所以死亡对他们来说已是无关紧要,已不再是他们想不想面对的事情。换一句话说,他们在等待着与鬼子的战斗,并在战斗中死去。他们已不再畏惧死亡。连死都不怕的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呢?何况是一个受伤的好心连长和照顾他的两个兵。
    张大缸正想着,门外响起了说话声:“挺热闹啊——”那声音带着久远的熟悉传进了张大缸的耳朵里。紧跟着,闪进两个人来。其中一位穿长袍的人拱手说道:“没打扰到你们吧。”
    另外一人是龚清。龚清冲张大缸喊道:“大缸,你看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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