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阳东南陷入了平静。但这种平静却只是暂时的,是在博弈之中的相对平静。绝口不提救援睢阳之事的贺兰敬明和许叔冀,心中亦有自己的算盘。
    许叔冀到达谯郡后,也就距离叛军仅有百里远的地方。他心中万分忧虑,连给房琯写了两封信,请求房琯以宰相名义要求贺兰敬明将其调防,否则一旦睢阳失守,所统兵马便会顷刻间陷入叛军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而贺兰敬明在于过江的建议下,上书唐肃宗说,将尽快调度河南所有兵马,并借助江南唐军,寻找合适战机于谯郡、彭城、睢阳一带与尹子奇叛军决战。他的上书包含了两层意思,一是他刚刚上任河南节度使,指挥调度河南兵马尚需时日,二是河南兵马与叛军决战还不能稳操胜券,也就是说尹子奇的叛军仍远强与河南唐军。
    几乎同时房琯接到了许叔冀的信和贺兰敬明的上书。他思虑再三,将贺兰敬明的上书递呈给了唐肃宗,并奏道:“皇上,贺兰敬明虽带有畏战情绪,但其所言亦在清理之中,河南战事非短时所能解决,须做长期打算。”
    房琯的意思是想让贺兰敬明拖延下去,从而也能让许叔冀先撤离谯郡。但唐肃宗听了,却非常不高兴地:“河南已有近二十万大军,不能再有拖延,下旨贺兰敬明务必速速寻找时机与叛军决战!”
    房琯赶紧说道:“皇上,那尹子奇本是安贼手下大将,其所统兵马亦是强悍无比,万一贺兰敬明不敌尹子奇,整个江淮将休矣,还望皇上三思啊!”
    唐肃宗沉默了。与叛军打了一年半的时间,他已意识到正是江淮的赋税才让唐军支撑到了现在。而随着战事的扩大,赋税已是捉襟见肘。由于饷银不够,向回纥乞援时唐肃宗不得不答应攻下长安后将缴获叛军的银两作为补偿悉数送给回纥。
    江淮不能丢,而与尹子奇决战也势在必行。唐肃宗最后说道:“告诉贺兰敬明,在确保江淮安全的前提下,与尹子奇进行决战,并速速救援睢阳,解救张巡等将士。”
    而后唐肃宗又叮嘱房琯,让他立即昭告天下,表彰张巡、许远等守城将士,还给李怀忠官复原职。
    在唐肃宗并不急迫的旨意下,贺兰敬明和许叔冀也在勾心斗角中达成了默契。许叔冀继续硬着头皮守在谯郡,但他也做好了随时后撤的准备。而贺兰敬明在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说心里话,他仍想挥戈疆场击败叛军以博得入朝拜相,所以他心中也十分与尹子奇一决高下。但他身为节度使手握大权之后,变得也与李巨一样,唯恐不能一举战胜尹子奇却遭遇惨败。他与李巨一样的是,他嫉妒恨着张巡和许远的功绩,而且这两人竟然越过节度使直接上书皇上,也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他知道李巨拒不派兵解救睢阳的原因很多,其中一条便是许远直接上书皇上,请求援助睢阳。
    如今贺兰敬明也是如此。可圣命难为,何况皇上已借回圪兵继续猛攻长安,他不可能完全坐收在临淮而无动于衷。他向彭城派出了三万兵马。这三万兵马可在睢阳城破之后扼守彭城,又可在尹子奇退兵之时迅疾向西进军,这样自己也可以抢一份功劳,而不让张巡占尽所有风头。
    这一切睢阳城内的张巡和许远却丝毫不知情。睢阳城头也安静着。但张巡和许远两人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发也渐渐花白了起来。
    此时已到了六月份中旬。抢运进城内粮食越来越少,在没有叛军攻城的日子里,城上的兵士每人每天只能吃上两个窝头。
    可令张巡、许远头疼不已的远不止这些。城内早已没有了草药,甚至三名大夫也病死了。那些受伤或患病的兵士只能在缺粮少药的情况下,死扛硬顶,实在受不住了,就大叫一声。
    慢慢地,他们的叫声越来越虚弱,变成抑制不住的呻吟,直到浑身发烫地死去。其惨状,叫心肠最硬的人看了,也不免心如刀绞。
    每每这个时候,张巡都会泪流满面。而除了心痛,他的心也如火焚。他与将士们每时每刻不在提防着叛军突然攻城,也每时每刻不在渴望着朝廷大军早日赶来。
    每次登城向东南远望,远方仍是空旷一片,而脚下的睢阳城仿佛被朝廷遗忘了一般。与其相对应的是,城下的叛军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尹子奇不是不想动。他也心急如火。他在等待着攻城车。无奈攻城车过于沉重,也过于庞大,从老君山到睢阳约六百里路,耗费了太多的时日,也让三十多岁的尹子奇头上早生了华发。
    六月十三这天,尹子奇忽然欣喜若狂。原来他接到禀报,他苦苦等待的攻城车将于次日运抵营寨之内。
    尹子奇几乎一夜未眠。他连连派出亲兵打探攻城车所处的位置。为防止宁陵守军的偷袭,他还令亲将带领一万骑兵前出宁陵以西接应攻城车。
    在焦急的等待中,攻城车终于在累死了上百兵士后来到了睢阳城下。
    攻城车攻造了五辆,但由于路途颠沛,只运回了两辆。但这足够攻城了。尹子奇如获至宝地看着攻城车。攻城车跟传说的一样,中间的树干有十丈长,三抱粗,顶端略微削细,还用铁皮包裹,增加了对城墙的破坏力。车身由一段段长约五尺的松木紧密链接而成,每两根松木均用两头尖的粗钉牢牢地固定着。每隔一尺,用一寸宽的铁皮将树干与下面的松木固定。攻城车下面,则左右数十个轮子。
    尹子奇站在那根硕大坚固的千年树干旁边,眼望着睢阳城楼,恨不得立即攻城。
    他也这么做了。他当即命令军士将攻城车推到南城下,让工匠们进行检查加固。同时,叛军进攻的鼓声便擂响了。
    已有一个多月没听到鼓声了。闲得发慌的兵士们却极不情愿地抬着云梯开始攻城。他们攻城节奏很慢,稍微遇到城上唐军抵抗,便迅速撤退下来。
    而城上的唐军也发现,叛军兵士好像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看到,城下更多的兵士在背石料填平并夯实护城河。
    兵士将城下的情况迅疾报告给了张巡。张巡立即和许远、李怀忠等将领来到城头察看。
    城下的兵士已经护城河填平,并不断浇灌石灰,牢固石头之间的缝隙。张巡也不明白叛军要干什么。他的目光慢慢地从城下的叛军挪向叛军营寨。
    突然,张巡和李怀忠同时看到叛军营寨之内有一粗长庞然大物。二人一下子明白了也一下紧张了起来。
    时至傍晚,以及不可耐地尹子奇不等石灰干燥,便下达了总攻将令。急促的鼓声震得西边的落阳都微微颤抖,城墙之下,更是一片叫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城南营寨的叛军倾巢出动,黑压压如蚂蚁一般围在城下。他们给两辆攻城车露出了缝隙。上百名兵士推动着攻城车,吱吱呀呀地直奔城墙。
    攻城车两侧的城下,叛军张弓搭箭,箭雨如蝗飞向城头。其密集程度,连空中的蚊子都在劫难逃。他们是在掩护攻城车撞击城墙。
    尹子奇命手下最后一次向城头喊话:“速速开门投降,不然攻入城内,寸草不留!”
    可城头一片安静。尹子奇狂怒,他命手下挥舞令旗。攻城车启动了,速度越来越快,越过护城河后,兵士们齐声呐喊:“嗨——”使出猛力,将攻城车推向城墙。
    只听“咚——”的一声沉闷的巨响,城墙被撞的凹进去了,城墙也跟着晃动了几下,城前上已升腾起阵阵烟尘。
    站在后面观看的尹子奇不觉露出了微笑。他对手下的将领们说:“今夜我们城内的府衙之内举杯痛饮!”
    手下的将领们看到尹子奇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一个个也乐不可支。其实,他们也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每次看到尹子奇冷峻的脸庞,个个像犯了错的小媳妇一样,大气都不敢喘。
    一次撞击就有这么大的威力,想必在用三四次,就可将城墙撞塌。尹子奇正盘算着。可他愣住了。原来,攻城车呆在原地不动了。
    “速速前去查看!”尹子奇大声命令道。
    有人已经回报:“元帅,大事不好,从城内伸出一根巨木,前面带着钩子,勾住了攻城车,攻城车退不回来了!”
    尹子奇刚要命令兵士们前去拖拽攻城车,又有人来报:“城下又伸出一根巨木,用钩子勾住攻城车,然后顶住前缘,攻城车亦不能前进!”
    尹子奇大怒,刚要命令全力攻城,解救攻城车,之间城上涌现出数十个盾牌,盾牌之下,向攻城塔泼下了黑乎乎的水状物。就连攻城车旁边的兵士还没反应过来,城上又扔下了几支火把。
    瞬间,攻城车身上下燃起了冒着滚滚黑烟的大火。那些来不及退回的兵士也被淹没在火海之中。
    又有数十只木桶扔到护城河上的攻城车上。随着一团团浓烟升起,火势立即蔓延开来,大半个攻城车都被点燃了。
    后面的兵士想上前灭火,但火势熊熊,人无靠不到近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攻城车被烧毁。
    另外一辆攻城车也是一样,成了一条燃烧着的巨龙。
    在后面观望的尹子奇惊呆了。他朝思暮想的攻城车就这样轻易地被唐军毁掉。他绝望地看着城头。一阵急火攻心,他“啊”的一声,口中吐出了鲜血。接着尹子奇身子往后倒,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而这个时候李怀忠正指挥着兵士填地道。这一切都是他和张巡的主意。他们先是想到了用火攻攻城车。接着,李怀忠想到在城下挖地道,将攻城车固定在城下,使其不能前进和后退。商议完后,极为熟悉城墙构造且曾带兵修筑过城墙的李怀忠亲自带领着兵士在叛军准备撞击城墙的下,挖了两个地道。
    待叛军兵士推着攻城车撞击城前之后,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兵士便将准备好的巨木伸出城外,勾住攻城车,使其不能后退。接着,用另外一个巨木顶住攻城车的前面,使其不能前进。攻城车被固定住后,城上的兵士便用盾牌挡住城下射来的箭羽,向下泼膏油,仍火把,将攻城塔引燃。
    叛军退去,李怀忠又指挥着兵士将洞口填平。
    城头上的张巡看着城下燃烧的攻城车,眼睛又不住地向远处观望。他在想:难道睢阳真就成了一处孤城?
    此时,张巡和李怀忠并不知道,当今皇上已昭告天下表彰睢阳将士并给李怀忠官复原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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