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英赶往谯郡的第二天中午回到了睢阳。他向张巡、许远禀报说:“贺兰大人预判叛军将会分兵进击睢阳和谯郡,他将率军坚守谯郡,与睢阳互相策应,并伺机向叛军发动反攻。”
    许远听后看了看张巡。张巡却说道:“如此也好,也会有所顾忌。”
    又过了一天,太阳偏西时,李敢从彭城回来了。他满脸疲惫但很兴奋地对张巡和许远说道:“节度使大人正在猛攻彭城。他对我说:‘虽然郭元帅兵败,但河南将士一定要与叛军血战到底。你立即返回睢阳,告诉张大人和许大人,务必坚守住睢阳,待时机成熟,将召集诸军赶至睢阳与叛军决战!’”张巡、许远听的半信半疑。但不管李巨说的是真是假,他已经做好了与叛军血战到底的准备。
    就在李敢返回睢阳的当天,叛军来了。夕阳下,他们又如潮水般地汹汹而来。睢阳城又陷入了叛军重围之中。
    这一次尹子奇又带来了十二万大军。叛军不仅在兵力上少了,其中两万还是投降的唐军和强征来的青年百姓,但尹子奇却做了精心的准备。他回到汴州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选出五千精锐,由都尔汗率领。尹子奇组织的这些勇士,不仅不怕死,而且身体强壮,武艺高强。并且尹子奇以重金赏赐这些人,还每天供给酒肉。他要用这五千敢死之士强攻城头。临行前,都尔汗还请来了男巫女巫,以天神的名义为这五千精锐进行了洗礼。兵士们相信,受过巫神们的洗礼后身上便有了神赐予的力量。
    城外叛军安营扎寨后的第二天,尹子奇便下令攻城。
    随着号角响起,都尔汗率先带领五千精锐发动进攻。这些兵士也确实不负尹子奇的期望。攻城的号炮响起,只见这些兵士头裹黄巾,脸上涂满黄土和锅灰,有的还涂上了狗血,插上羽毛,一个个奇形怪状地嗷嗷怪叫着冲上云梯,不要命的往上爬。
    城头上的唐军从没见过如此的阵仗,不由一阵阵好奇,也一阵阵慌乱。
    尹子奇亲自击鼓给兵士们助威。叛军兵士越发张狂。他们嚎叫着冲上了城头。
    而守城的兵士从慌乱中镇定了下来。他们用草人木板作为防护,双手举起滚木礌石,如山崩一样从城上扔了下来。
    这下可苦了那些叛军兵士。噗通通跌落倒地上之后,上面仍有石头砸落,不少兵士顿时当场气绝身亡。
    而尹子奇手中的鼓槌没有停。叛军兵士一边拖走尸体抬走伤员,一边又沿着云梯往上爬。
    守城的唐军将领见状,立即下令节省滚木礌石。唐军兵士看到叛军的惨状,也知道他们是肉体凡胎,迅疾稳定下来,按照以往的守城之术,对付这些打扮成妖魔鬼怪般的叛军。
    一边是发了疯往上冲,一边是拼了命的守。睢阳城头顿时血光剑影,暗无天日。
    一天下来,叛军没有攻上城头。尹子奇组成的敢死军亦折损大半,剩下的也都挂了彩,受了伤。不过,这五千敢死军也给予了城上唐军了一些杀伤。有的唐军用枪刺中叛军后,结果也被叛军兵士死死地抓住,一起摔落到城下。
    城下还有三五名刚从城上跌落下来的唐军兵士没有死去。他们已经摔断了腿,摔伤了五脏六腑,躺在叛军兵士的尸体上轻轻的呻吟着。
    叛军手握钢刀要杀死这几名唐兵。尹子奇制止住了他们,反而下令将这些兵士们抬出来,让军医救治。
    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就当叛军兵士走到唐军兵士身边的时候,唐军兵士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们挣扎着,使出最后的力气,从身边捡起短刀,刺向自己的咽喉。
    他们眼神里没有即将死去的悲戚和留恋,却有冲天的恨。站在远处的尹子奇看到了,不觉心中升起阵阵凄凉。
    他下令暂时停止攻击。
    睢阳城头恢复了平静,而习惯了喊杀声的兵士们却一阵阵地感到后怕。就连许远也匆匆找到张巡:“中丞,叛军不攻城了,难道尹子奇有什么阴谋吗?”
    张巡摇了摇头:“许大人,我想不会。尹子奇属下伤亡过重,他要休整一番。”
    许远放下心来,却又叹道:“虽然我们给叛军以重创,但这几日守城,我们伤亡也不小,阵亡了八百将士,着实叫人心痛。”
    张巡也伤心不已:“是啊,我们还要加紧练兵,减少伤亡。”
    许远赞同道:“中丞大人所言极是,我这就去布置。”
    叛军中军大帐内,尹子奇一脸愁苦。这个小小的睢阳城果真就成了铁打一块,十几万大军久攻不成,着实让叛军上下深感不安。有将领劝说尹子奇,可留下一万军队牵制住张巡,主力部队向东进攻李巨部。这位将领说:“李巨优柔寡断,见我军必定望风而逃,到那时,张巡也会放弃睢阳。”
    尹子奇摆手道:“万万不可,去年张巡坚守雍丘整整一年,也是处在外无援兵的境地,独守孤城,而且多次出击,将令狐潮的两万大军大的溃不成军。如果我们绕睢阳东进,张巡势必会兴风作浪,到那时,李巨还有贺兰敬明再向我们出击,我们将陷入唐军包围,恐将大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抓紧攻城,将张巡、许远碎尸万段,以绝后患为好。”
    说完,尹子奇当即下令,大军休整五日,待第六日强行攻城,力争一举破城。
    而城内的兵士在南霁云、雷万春等众将领的亲自指挥下,按照自己的模式,不拘一格地进行操练。他们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击退叛军,保护自己,守住睢阳。
    第六日的早上,太阳刚刚升起,还是一片血红颜色的时候,叛军排列整齐,有序走出军营大门,踏着清晨的浅雾,从如潮水般涌到了四周的城下。
    站在城头的张巡看着叛军阵势虎虎生威,兵士们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也不由得暗自称赞尹子奇治军有方,是个难得的军事奇才。
    叛军列阵完毕后,随着他们身后响起了号炮声,一天的厮杀开始了。
    对于攻城的叛军来说,他们奋力攻城仅仅是因为尹子奇的命令。尹子奇已下了死命令,但凡有胆怯不前者,就地正法,奋勇向上者,重重有赏。
    而对于守城的唐军而言,这却是生死存亡的战斗。若守住,自己还有全城百姓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一旦城破,则休矣。
    因此,相比之下,守城的唐军更是奋勇。而且他们也爱戴着自己的主帅张巡,愿为他赴死。
    这并让人感到奇怪。进入睢阳后三五个月后,在繁忙的军务中,张巡依然以超强的记忆力和无比的亲和力,能叫上绝大多数兵士的名字,叛军不攻城的时候,他经常与兵士们同吃同住,而且身不卸甲。而且张巡的举动带着全部的真诚,是发自内心的,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和虚伪。这让兵士们颇为感动。
    由此以来,再加上精心的训练,守城的唐军完完全全做到了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成了精兵强将。无论叛军再怎么凶悍,再怎么拼命,唐军兵士从心底却散发出必胜的信心,在气势上已经远远胜过叛军。
    因此,一连七天的血雨腥风,睢阳城头的唐军大旗仍随风飘扬。而城下叛军的尹字帅旗却低着头,凄惨地望着兵士的尸体被装上大车,运到军营十里地的坟场。
    哪里的坟场越来越大,还养着上千只野狗。
    尹子奇曾下令叛军兵士驱杀那些野狗。可没想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野狗却越杀越多,而且也成了精。它们总是夜里,用蹄子刨出埋在地下叛军的尸体,啃食完毕,将累累的白骨裸露在地面之上,到了白天,却无了踪影。就连前去掩埋尸体的叛军兵士看到之后,也不禁毛骨悚然。
    尹子奇再次下令停止攻城。他接到禀报,抓住了一名正在自残的兵士。尹子奇颇为大怒。他觉得此事传扬出去,势必将大大影响本军的士气。他下令将兵士带来,亲自审问后,再当众斩首,并将首级放在囚车上,在东南西北军营中示众一番,已提振军威。
    自残的那位兵士的右手绑在身后,左手缠着白布,被推了进来。尹子奇定睛一看,原来他砍掉了自己的右手,端肢的伤口还在向外渗血。“这厮对自己也能下如此的狠手!可他为什么要自残呢?”尹子奇在心里惊问着自己。
    想到这里,尹子奇不由得一句断喝:“你可知罪?”
    摔倒在地上的兵士面色苍白,但并不是害怕。他忍者剧痛,脸上却露出了笑容:“禀告大帅,小的知罪,不就是一死吗?”
    尹子奇再次被惊讶了。他不解地问:“嗯?你知道是死罪,为何要伤残自己?”
    “是这样,大帅,我伤残自己是为了想活。”兵士面不改色的回答道:“我家共兄弟五人,我是老四。可我们兄弟五人全让你们抓来了,今天早上我听说,我的三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全死在了睢阳城下,被野狗掏了心挖了肺,我伤心难过,也想到了死。可我还不能死,我们的老娘眼瞎了,我们被抓来三个月了,还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死是活。我想回家看看,可您有军规,任何兵士未经允许,不得出军营,违者格杀勿论,所以昨天我从云梯上故意跌落下来。然后,砍掉了自己的左手。有人告诉我,想自残,可以将腿摔折,这样一年半载都不会再来打仗。可我不能,我还要回家。但这也很笨,被人发现了——”
    “等等!”尹子奇喝止住了兵士,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有人告诉你怎么伤残自己?”
    “是啊,大帅。”
    “那人是谁?给我报上名来,可免你一死!”
    “回大帅,那人已经在睢阳城头被唐军兵士一枪挑死了,他说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了牵挂,早死早托生。”
    “哦——”尹子奇心头不由一紧,又问道:“按你的说法,现在军中有不少人自残吧?”
    “不少,光我知道的有十几个,但我不能说他们的名字,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苦命之人。大帅,您想杀我就杀吧,我什么也不想说了,只祈求菩萨能保佑我的老娘——”说完,兵士流下了眼泪。
    “好吧,推出去,给我——”尹子奇说到这里,却断了要杀死兵士的念头,他挥挥手,改口道:“放了吧,回家看你的老娘去吧!”
    兵士将信将疑地看了尹子奇半天,才普通跪倒,千恩万谢地磕头。
    直到身后的兵士给他解开绳子,他才站起来,泪如泉涌地往外走。可刚走到大帐门帘,他噗通一声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一个时辰后,这位兵士死去了。大夫向尹子奇禀告说:“那个兵士因失血过多而死。”
    尹子奇有些心疼,但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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