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尹子奇将所有将领召集到中军大帐,说道:“张巡防守城池固然很有心得,但唐军的滚木礌石等器物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照他们这个打法,两三天之后滚木礌石便会消耗殆尽。到时我们的勇士就能登上垛口与他们短兵相接。”
    众将领纷纷点头。
    尹子奇接着说道:“请各位将领回去后告诉兵士们不要惊慌,在迅疾攀登云梯时要密切观察城头的动静,保护好自己,并尽量接近城头并给唐军有所杀伤。各位将领,即便是敌亡一我伤三,张巡也支持不了多久。大家回去准备吧。”
    随后,尹子奇又下令打造云梯,告诉南城的校尉将增加攻城时的强度和密度,分散城上唐军防守的兵力。其他三城依然按照今日的规模进行攻城。
    众将领领命离开了中军大帐。李怀忠却在大帐外站住了,待所有将领离去之后,他又返回了大帐。李怀忠向尹子奇拱手施礼说道:“大将军,您向来爱兵如子,可您此举恐怕——”说着,李怀忠抬头看着尹子奇。
    尹子奇看了看李怀忠,又在帅桌后来回走了几步,才苦着脸说道:“在你这个真人面前,我也不说假话了。那张巡实在是超乎我们的想象,我之所以如此也出于无奈,我打算牺牲两万兵士来换取睢阳城。”
    李怀忠听后,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又拱手施礼道:“属下知道了,属下也真实感受到了张巡的厉害。”
    尹子奇嘴角动了两下,说道:“若唐将都如你与张巡,燕军将举步维艰。可惜啊,他们只会知道如何升官发财如何扩充自己的实力。”
    李怀忠笑了笑,说道:“怀忠算不了什么,看天下叱咤风云者唯有大将军。”
    “哈哈,怀忠你抬举我了,仅是这个小小的睢阳城就会让我头疼不已。”尹子奇笑的有些沧桑,但他说的是心里话也是实情。李怀忠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便拱手告辞离开了大帐。
    看着李怀宗离去,独自一人的尹子奇郁闷了一会,又开始了兴奋。昨日他没看清张巡的脸庞,但他想迟早一天会看到。
    张巡也与众将领们商量着对策。宽敞的府衙大堂内却因站满了将领和老军士而显得有些拥挤。有些将领在相互讨论着,大堂内响着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但更多的人还是注视着张巡。张巡正举着右手捋着胡须。在众位将领们眼里,这已是智者的标志性动作。
    说实话,张巡也一直被尹子奇所震撼着。他也曾想过待叛军刚兵临城下时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雷万春、南霁云带领一千五百骑兵去冲击他们。但远远地看到叛军如蚂蚁般地涌来时,他就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尹子奇的叛军与其他叛军不同。这是他的直觉。
    这也是为将者的直觉。尹子奇也经常凭直觉判断对方。可这种直觉一般将领并不具备,它是基于各种信息,包括探听到的信息,自己的观察,并经过之前分析、判断而不自觉地产生的感觉。而这种直觉往往极为准确,直觉下的决定也往往极其英明。
    昨日张巡的直觉也非常正确。当叛军兵临城下时,虽然经过一日的长途行军,他们没有丝毫的紊乱和疲惫。他们的军容依然严整,他们行进的队列依然整齐,他们的刀枪剑戟依然明亮旗帜依然鲜明,他们在各自将领的带领下有序地在城下行进者,到达似乎行军之前便已经制定好的位置。他们仍没有像李怀仙、杨朝宗的胡兵一样下马休息,却仍然坐在马上等待着将令。
    如此的军队,如此的阵容,一旦冲出城去,便立即会陷入他们的包围。
    还有今日攻城前叛军的阵势,叫张巡不难想象出,尹子奇对进攻睢阳的阵势。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和轻视,张巡甚至联想到他们不是在进攻只有六千人把守的州城,他们在进攻数万人把守的汴州和洛阳时才会采用这样正规且气势恢宏的阵容。“尹子奇已将我们当成了强敌。”当时张巡就对南霁云和雷万春说道。
    既然尹子奇把睢阳当成了劲敌,那就应该有之相符的打法。今日试探攻城之后,尹子奇将会强攻城头。
    张巡站了起来,众将领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张巡大声说道:“今后几日,叛军势必会增强攻城强度,我们每一名将军校尉都要与兵士们并肩作战,至于怎样击退叛军,由各守城将领自行决断。请给位将领和老军士回去转告众位兵士,叛军再如何也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后三五日将会极其艰苦,但我们打掉他们的一鼓作气后,便可将他们击溃。”
    张巡如此说是有底气的。他的底气来自将领和兵士们的忘死奋战,也来自于睢阳城内的物资储备。紧紧滚木礌石就足够连续用上半个月,而不是尹子奇所想的三五天。为了储备这些防城利器,许愿可谓是殚精竭虑忘寝废食。
    正月二十三日,叛军没有攻城。他们中断了一天用作准备。
    二十四日一大早,天空晴朗的万里万里无云。星星全都隐去后,东方的太阳从一片如火的朝霞中冉冉升起之际,叛军四面营寨内同时响起了战鼓声。那鼓声由远而近由四周向中间传遍了睢阳的大街小巷,也传进了州府大堂内。
    张巡大口咽下了最后一口粥,向宋刚喊道:“小刚子,你不是吵着要去城头杀敌么,今日随我同去!”说着,张巡站起身来,走到兵器架边,拿起了扑刀。
    宋刚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也跑过来拿起一杆长枪。许远连忙拦住了张巡:“我的节度副使大人,你这是要作甚啊?”
    “呵呵,我已下达将令,将军校尉必须与兵士并肩作战,我不能例外啊。”张巡满脸笑容地说道。
    “哈哈,既然如此,我们同去。”许远说着也拿起一杆长枪。
    “不,许大人,您还是坐镇府衙吧。”张巡拦住了许远:“府衙之中需要大人的调度。”
    “府衙由二保负责调度吧,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许远说道。
    “也好,”张巡想了想,说道:“那就请许大人去北城。”
    北城由李商英、田秀荣等将领防守,但田秀荣看着忧心忡忡,让人放心不下。
    许远点点头,与张巡、宋刚走出了府衙。
    张巡、宋刚二人来到南城城头时,叛军正在城下列阵。东方思明嘴里还嚼着饼子,向张巡禀报说:“果真不出大人所料,叛军抬着的云梯要比前天攻城时多了一倍。”
    张巡向下看了一眼,对宋刚和其他兵士说道:“去其他三城,问问叛军的情况。”
    宋刚和兵士领命去了。雷万春和南霁云来到张巡身边,看着张巡手中的朴刀,拱手说道:“今天将是一场恶战,还望大人到城门楼上指挥。”
    东方思明咽下了最后一口饼子,也跟着说道:“是啊,大人,下面有我们就行了,您还是去城门楼吧,这也太危险了。”
    张巡摆了摆手手中的大刀,说道:“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双手痒的很。”
    三位将领知道张巡的脾气,也不再劝说。
    张巡拎着扑刀又在城上转了一圈,查看着跺墙后面堆放的滚木礌石、捆扎好的草杆,还有备用的长枪、钢叉、生石灰,不住地对兵士们说道:“现在可比我们在雍丘时富裕多了,今天好好打啊,晚上让许大人给我们煮肉吃。”
    兵士们兴高采烈地答应道:“一定给叛军点厉害看看!”
    “呵呵,不是一点,要狠狠地打他们,不将他们打疼了,我们怎么过上好日子?”张巡幽默地说道。
    等再回到城门楼下的垛口前面时,宋刚几人跑了过来,禀报说道:“其他各城云梯数量没有增加。”
    张巡点点头,对雷万春和南霁云说道:“万春,南八,你俩不能只保护我的安危,还有负责守城和杀敌。今天我要看看你俩谁射死的叛军将领多,万春,有信心吗?”
    这时叛军吹响了号角,张巡急令城门楼的兵士挥动令旗,让所有的兵士都躲在跺墙下。叛军就要放箭了。
    张巡与将士们刚蹲在垛墙下面,只听邦邦一阵梆子声,城下的叛军弓弩手排成三排冲到护城河边,张弓搭箭向上射来。
    随着两边角楼的旗帜左右挥动,城门楼上鼓声短促地敲响了,唐军兵士纷纷举起脚下的捆扎好的草杆,举在了垛口上。
    叛军的箭羽如飞蝗一般地密集。转眼间,张巡身边的一捆草杆上便落上了七八支。还有箭羽当当地射在跺墙上,从他们头顶飞过。
    这时,尹子奇张着嘴巴向上看着睢阳城头出现了一圈捆扎结实的草人,从下射上去的箭羽大部分完好无损地射在了草人上。尹子奇哭笑不得地说道:“张巡啊张巡,这大白天的你也玩草人借箭啊?”他赶紧挥下令旗,急令兵士爬云梯攻城。
    叛军大声呼喊着冲过护城河。架好云梯变立即往上爬。顶头的兵士还增加了防护,多了一顶大头盔,换了厚铠甲。下面的兵士仍持弓向上放箭,掩护他们登城。
    尹子奇紧紧地盯着城头。他期待城上的唐军兵士拿下草人向下抛掷石头。因为只要唐军一露头就会被射中。可让他奇怪的是,城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叛军就要爬上城头了,尹子奇的心也随着自己的兵士跳到了城头。他将紧紧地攥着的拳头又舒展开来,恨不得一把将所有的兵士都推上城头。
    就在这时,一层低低的与叛军兵士灰色军衣颜色相近的阴云从东面飘来,遮蔽了温暖的太阳,黑乎乎地压在了睢阳城头。天色也随之阴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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