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来了。太阳挂在西城城头时,探马来报,尹子奇叛军已距离睢阳不足三十里,稍候便可到达。
    张巡与许远等众位将领来到西城,爬上城楼观望。只见西北方向,隐隐地看到天地线之间出现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像千万只蚂蚁一般。随即,群蚁变成了黑乎乎的潮水。接着,张巡看到了如狼烟般的黄尘,潮水也随之变成了洪水。不多时,城上唐军将士听到了哄哄的马蹄声音,如上百个石磙一起撵动时发出的响声。
    洪水越来越近了,不多时,便来到了近前。城上的唐军只听得叛军人欢马咋,只看见叛军旗帜铺天盖地,那滚滚的战马如涛涛洪水汹涌来到睢阳城下,随即向两边散开。其气势之恢弘,顿时让人们觉得睢阳城变得狭小不堪,变成了一座飘动的孤岛。令胆小者不禁一阵眩晕,若不是早上的誓师激发出了内心的虎胆,恐怕真会有兵士晕过去。东方思明禁不住骂了一声:“娘的,比当年在京城时看到的禁军演武还有气势。”
    但这还只是尹子奇的先锋部队。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尹子奇和他的主力部队赶到了睢阳城下。十三万的大军摆在并不大的睢阳城四周,就是张巡和许远也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许远脸上露出了微笑,对张巡说:“副节度使大人,许远可是把您还有众位将士请到叛军重围之中了。”
    张巡眨眨眼睛,说道:“被围困在城中的感觉确实不爽,但是——”张巡转身看着身边的将令和兵士,又大笑道:“能与强敌对阵又能坚守住城池也是一种快乐,对吧?”
    许远笑道:“那我们就与众将领一起痛快吧!”
    身后的将领们一阵大笑,就连一些胆小的兵士们听到了,也不再恐慌,而是精神大振。
    张巡转身问雷万春、南霁云道:“兵士们都准备好了吗?”
    二将拱手响亮的答道:“回副节度使大人,准备好了。”
    张巡点头:“好,众位将领,今天我们就按照之前的部署,回到各自战位,和兵士们一起坚守睢阳!”
    众将领领命散去。田秀荣看了看许远欲言又止,低头离去。
    第二天一早,张巡、许远再等上西城城楼时,叛军已将营盘扎好。叛军营盘绵延向外足有两里,只将睢阳城围得是水泄不通,密不透风。
    现在城中已有三十七位将领,分守四面城池。许远非要雷万春、南霁云跟随张巡一起,作为守城最高指挥者,巡视四方。其实,许远是让雷万春、南霁云保护张巡的安全,他担心张巡在巡城时,叛军突射冷箭。还有许远也听说张巡出城作战时总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这不能不让许远担心。
    日出三竿,薄雾渐渐向上升腾之际,有兵士疾步从南城跑来,禀报说,城下叛将请张大人前去答话。
    “呵,尹子奇这是先礼后兵啊。”张巡与许远相视一笑,向南城走去。
    来到南城城门楼下,看到城下站着十余名叛军兵士,为首一人穿着将官军衣。他头戴圆毡帽,眉毛如墨,双眼入铃,高鼻梁,大嘴巴,身材魁梧,手执狼牙棒,胯下枣红色千里马,威风凛凛冲城上高喊:“赶快请张巡张大人前来答话啊——”
    如洪钟般的声音传上了城头,兵士们握紧了手中的刀枪。张巡站立在城上,正仔细地向下查看着。许远微微一笑,冲下面喊道:“城下手持狼牙棒的将军可是尹子奇将军?”
    那将官并不是尹子奇。他穿着兵士衣服,站在将官的右边。尹子奇顺着声音看到了许远,他心中不由一惊,只见城头之上站着一个清瘦的老头儿。这就是以少胜多,还将令狐潮、李庭望、杨朝宗打得屁滚尿流的张巡吗?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尹子奇还以为张巡是一个手拿羽扇,头戴纶巾,已修炼成亦仙亦人的模样。但今日得见,也就是一凡人,最多不过颇有些气质罢了。但随即尹子奇又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他听许远问身边的将军是不是尹子奇,心里笑了一下,那就将错就错吧。他咳嗽了一声,低着头向身边的将军说了几句话。将军听了,连忙向城上拱手道:“久闻张大人威名如雷贯耳,但没想到张大人还有着仙风道骨的非凡气质,今日相见的确是尹子奇的造化!”
    张巡听到了,心中不禁感叹:“这尹子奇确实非同一般,两军对垒,还能说出如此自谦的话语。”他刚要答话,又觉得不对。他和许远相互看了一眼,差点没笑出来。许远由于连日着急和忙碌,不仅人廋了,头发胡子也白了不少,尤其下巴上的花白胡子有半尺多长,远远地看着就像个道仙。
    许远低声对张巡说道:“呵呵,我抢了大人的风头了。”
    张巡用眼睛示意了一下。许远点头,冲城下喊道:“尹子奇将军过谦了,张巡本是一介书生罢了,难以承受尹将军如此抬爱。”
    过了一会,假尹子奇大喊道:“张大人饱读诗书,尹子奇佩服不过,但书上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还请张大人能审时度势,为睢阳百姓着想,早日献出睢阳,避免杀戮为好。”
    张巡笑了,心想:“你变得还真快!”此时就听许远大笑道:“我听说尹将军乃天下真英雄,但如果我轻易地将睢阳交予你,你觉得有意思吗?”
    假尹子奇没听明白,大声问道:“张大人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张巡笑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难道尹大将军还不如廉者?”
    假尹子奇这下明白了,张巡是变着法骂自己呢。假尹子奇脸腾地变得通红,他抬着头听真尹子奇说了一通,才对城上高喊:“张巡,我以礼待你,你却羞辱于我,你没有道义!”
    许远厉声道:“好一个你以礼待我!哈哈,你带领十三万兵马,将睢阳包围,这就是你的道义吗?安禄山身为臣子却举兵谋反,死有余辜,可安庆绪仍不知悔改,继续逆天而行,你助纣为虐,你却在此说出道义两字,我都为你感到脸红!”
    真尹子奇知道说不过张巡,没有气恼。他低头又嘀咕了几句。假尹子奇高喊道:“张巡,我乃领兵打仗的将军,所以对我来说,打败敌人就是最大的道义,我还是劝你,早点投降吧!”
    许远回道:“尹将军,张巡也劝你一句,安氏父子乃逆天反贼,早晚会被剿灭,你还是马上归顺朝廷,至少能保住身家性命!”
    假尹子奇摇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兵士们回答是你投降还是我归顺吧!”
    这时尹子奇正举头向上眺望。他的目光留在了许远身边的张巡身上。他看不清张巡的双眼,但感觉出此人显得格外的冷静和从容,还透着无比的智慧和坚强。忽然他感到了不对劲。方才与自己手下对话的人似乎不是张巡。可他没办法判断。
    城上的张巡也看出了异样。他从未听说过尹子奇没事的时候就穿着兵士的军衣。但他看发现与许远喊话的叛将没有统领十几万大军的气质。虽然他长的威武,但从其量是个保护主将安危的亲将。他注意到了叛将身边的一名兵士。此人身穿兵服,但此人有时却无端低下头来。他盯住了这位“兵士”,可这位“兵士”伸手将毡帽拉了下来,已看不到他的脸。感觉他身上透着冷静和睿智。但这只是感觉,莫不是城上城下都认错人了吧?
    他们返回叛军营寨的时候,叛军将军和众兵士都虎视眈眈地望着城上,唯独那位“兵士”调转马头就走。不过,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张巡一眼。张巡也正看着他。可他黑黢黢的脸顺着阳光,张巡没有看清,只记住了他那圆润的下巴。
    此时,尹子奇也确定了向城下喊话的不是张巡,而假张巡身边的那位将军才是真正的张巡。但同样由于张巡的脸一直顺着阳光,就像有阴影遮住一般,他也没看清楚。他笑道:“张巡啊张巡,你我之间的较量从现在就开始了。”
    其实,尹子奇这话说的有些晚了。从昨日来到城下时,他就与张巡较上了劲。他与将士们一样,一天骑乘了一百二十里地。可看到睢阳城池,他比早上出发时还有精神。他立即驱马沿着护城河向南走去。
    他不住地抬眼望着城头。此时睢阳城已经被团团包围,叛军兵士正在安营扎寨。骑在马上的尹子奇放眼望去,都看不到叛军兵士的另一侧。如此之下,他以为城头上的唐军会惶恐会不安,至少会虎视眈眈地望着城下。可他错了。城上的兵士对他视而不见,他们只是忙着自己的。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唐军。
    待他来到南城时,情景依然如此。他不由低头沉思,那张巡到底给兵士们灌输了什么,竟然面对叛军还如此淡定从容?自以为很了解张巡的尹子奇却发现自己只是知道了他的表层,还未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正想着,忽听城上一声大喊:“喂,城下的叛兵听着,再乱跑,就放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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