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大堂内便是一阵沉默。张巡想起方才几次想问的问题,便拱手问道:“侍郎大人,您这是从何处赶到雍丘的?”
    “我们先到彭城,又辗转到雍丘来的。”刘侍郎很客气地说道。
    “从灵武到彭城再到雍丘,千里遥远啊,众位大人辛苦了。”张巡笑道:“吾皇万岁还好吗?”
    刘侍郎没有回答。王副都指挥使笑着说:“皇上好着呢,吃得饱睡的香,兴致高的时候还出去打猎呢。”
    张巡一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皇上怎么可能还游山玩水架鹰打猎?这几个人到底是不是钦差,他迟疑地看着几个人,不再说话。
    看着张巡的表情,刘侍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冲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张巡,抱歉地说道:“哎呀,只顾说话了,忘了还有您的一封信。”说着,刘侍郎又诡秘地笑笑:“张大人看看是谁写给你的?”
    张巡接过信奉一看,上面刚劲的字体写着:张巡兄台亲启。他高兴地问刘侍郎:“李翰可好?”
    “呵呵,李大人好着呢,他十分挂念张大人。”刘侍郎说着又打起了官腔:“张大人,我们走了这么长的路,有些累了,安排我们住下吧?”
    “是,这就安排。”张巡说道:“下官考虑不周,还请恕罪。下官这就准备薄酒,为各位上官接风洗尘。”
    “不用了,我们自己吃饭就行了,张大人军务繁忙,就不打扰了。”王都副指挥使脸上堆满了微笑:“张大人,你抓紧带领各位将领商议,抓紧撤出雍丘,这可是圣命啊!”
    “下官遵命,明日早上我就带领军民撤出雍丘。”张巡低头说道。手里拿着李翰的信,张巡心中的疑虑也打消了三分。便让让王二保带刘侍郎等下去休息。
    四人走后,众将领一片哗然,愤然不已。
    雷万春怀疑地对张巡说:“先锋官大人,我怎么看着这刘侍郎不像钦差?还有那王副都指挥使那般模样,能率领马军吗?”
    张巡苦笑了一声。任真源县令之前,不仅有人让他去投杨国忠门下,李翰曾对他说:“想你这样的资历,还有考评成绩,只需给杨国忠送上一千两纹银就可胜任太守一职。”石勇还说:“杨国忠掌官着吏部,只要你肯送,不管以前怎样,都能升迁。但至于你能做上多大官,就看你能送多少了。”
    可现在杨国忠死了,难道朝廷还会像以前那样吗,选人不靠德才而是靠逢迎巴结,靠拼送当权者银两多少?张巡不得而知。他只在心中默默地期盼皇上能革除旧弊,任人唯贤,大败叛军,重整大唐雄风。
    但既然是圣上定下了策略,那岂有违背的道理。何况,身边的这四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雍丘。张巡黯然地对雷万春说:“传令下去,让雍丘百姓做好撤离的准备。”
    雷万春领命,摇着头离开了县衙。
    众人走后,张巡拆开了信封。李翰在信中写道:闻听张兄仍坚守孤城,心中万分想念,万望张兄保重身体。石勇兄在叛军攻入长安时仍坚守在大理寺内,据闻大理寺内仅剩下石兄一人,面对叛军凛然拔刀相博,被叛军杀害。翰闻听,心中甚是惭愧,但愿早日与张兄相聚,一起祭奠石勇。兄身在叛军重围,而翰却无力相助,只能日日祈求上苍,保佑兄斩尽叛军,平安归朝。
    张巡泪如泉涌。他当即焚香向西跪拜,遥祭石勇,并在心中感叹,石勇大义凛然,为千古壮士。
    哭祭之后,张巡擦去眼泪,走出了县衙大堂。
    外面已是夜色朦胧。但雍丘各处灯火明亮,兵士和百姓们都在收拾物品,准备明日启程。突然,张巡感到了心有些慌张,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就在这时,三匹快马从西城方向跑了过来。为首者是齐慧。他们来到县衙前面,跳下战马。齐慧拱手说道:“大人,我在半路上遇到了这两位探马,他俩说令狐潮的五千骑兵昨天夜里已经向雍丘方向出了汴州,但我们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他的一万五千步兵早已收拾停当,仍在汴州。”
    “等等,你是说,有五千骑兵半夜出城,现在已不知道去向?”张巡问道。
    “是,大人。”齐慧回答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住了张巡。他当即下令,停止收拾物品。接着,他要向刘侍郎禀报,叛军行动诡秘,怕是令狐潮得到了消息,派五千骑兵在半路上截杀他们了。
    张巡刚要转身,一人突然从十字路口疾跑了过来,差点和张巡撞个满怀。张巡定睛一看,竟然是极为稳重的陆明,不免有些吃惊:“陆明,出了什么大事了么?”
    陆明脸都绿了,气喘吁吁地说:“是啊,大人,天大的大事啊——”
    张巡微微一笑:“什么事能吓住你陆明啊?”
    陆明狠狠跺了一下脚,才说:“哎呀,我说先锋官大人啊,你赶紧去看看吧,可了不得了,东方思明带着雷万春和南霁云将钦差给绑了,正在严刑拷打呢!”
    “啊,什么?”张巡差点没晕了过去。他稳了稳神,边急匆匆地跟着陆明往前走,边问道:“在什么地方?”
    南霁云跟着张巡,回答说:“在县衙大牢。”
    张巡的头又大了。好么,那里的刑具可齐全着呢。那都是令狐潮留下的,张巡也懒得派人去清理。
    身后的齐慧也蒙了:“什么钦差?哪里来的?”他把缰绳交给探马,也快步跟了上去。
    二任急匆匆地刚赶到牢房大门,就听到里面的惨烈的叫声。张巡听出来了,是王副都指挥使和刘侍郎的声音。王副都指挥使的叫声尖锐惨烈,刘侍郎的叫声沉闷惨痛。
    张巡急切地赶到牢房大门,就穿过院子看到东方思明正悠闲地坐在刑房门口,嘴里还不住地说着:“哼哼,不招,就给我往死里打!”
    东方思明看到张巡过来,赶紧起身迎了出来,将张巡、陆明、齐慧三人拉倒牢房外面的院子了。
    张巡急得仓啷啷一声拔出了牢房门口站立着的兵士的腰刀,举到东方思明面前,又愤然地仍在地上,咬着牙说道:“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知道这是多大罪过么?要灭门九族啊!”
    东方思明笑了:“先锋官大人,莫急,莫急。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还没有事!”张巡瞪着东方思明,质问道:“你觉得多大才是事?”
    东方思明低声说道:“大人,我怀疑他们是假钦差。”
    “假的?”张巡气得快笑出来了:“就是真的,也能被你们打成假的!”
    “思明啊,你到底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向张大人禀报?”陆明埋怨地说道。
    “说什么?万一是真的呢,”东方思明说道:“我就把他们宰了,以后朝廷追查起来,就说我东方思明干的,谁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细作。”
    张巡明白了。东方思明不想牵扯到他,于是和雷万春、南霁云私下采取了行动。他指了指东方思明,说道:“就是他们是假钦差,我也要抽你十鞭子!”说着,张巡就要往里走。
    “别啊,大人,”东方思明笑着说道:“上次我杀了叛将王哲定,我都没要奖赏。”
    “可一百个王哲定的命也抵不上钦差一条!”知道了原委的齐慧也埋怨起了东方思明:“思明啊,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呢?”
    东方思明火了。他猛然一摆手,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我没有把握能这么干么?我问他们认不认识有一位叫东方器的二品官员,他是我的远亲。他们却互相看了一眼,有的说知道,有的说不知道。我还想问,那个王都副指挥使站了起来,说道:‘我在京城十多年,有事问我吧?’去他娘的吧,五年之前那些禁军将军校尉哪个见到我不是拱手作揖,亲切地叫我小少爷。我爹东方器就负责给他们调拨军饷。可我就没见过这个货。”
    张巡觉得东方思明说的有点道理。“他万一是吹牛皮呢?”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张巡悄悄地走到刑房门口,往里看去。
    刘侍郎被吊在房梁上,一个兵士正在用鞭子狠狠地抽,衣服都快抽烂了。王副都指挥使更惨。他被绑在刑椅上,双手被紧紧地固定在扶手上,两名唐军正在手指里扎竹签。王副都指挥使的两只手已分别插进了四个竹签,微弱的油灯下,也能看到他的手指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血。他已经疼昏过去。
    里面指挥行刑的雷万春和南霁云仍不肯罢休。他们命兵士用冷水将王副都指挥使浇醒。可雷万春连问都不问,又转身冲向旁边的火盆里。火盆里燃烧着通红的木炭,木炭上的烙铁也被烧的通红。但齐慧没有去拿烙铁,而是用铁钳夹起一大块燃烧着的木炭,转身直接摁在王副都指挥使敞开衣服的胸前。王副都指挥使又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雷万春又命兵士将他浇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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