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身在洛阳的安禄山听到了李庭望的奏报。他那失明的双眼瞪圆鼓鼓的,十分吓人。
    安禄山是迷信。不仅他的母亲是巫婆,当初他到东都洛阳觐见唐玄宗时,还曾随着杨贵妃到庙宇里烧香磕头,请大师为他驱邪并指点迷津。那时安禄山的心也是虔诚的。但安禄山再迷信,可他领兵数十年也没见到过这么邪乎的事。他想派人去彻查此事。如果李庭望谎报军情,就把李庭望和令狐潮抓起来杀了。不然,燕军将领形成习惯,那就与大唐的官员别无二样了。
    可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了。但现在他的军心已经不稳定了。他眼睛虽然彻底失明,但心还没全瞎。和自己一起起兵的史思明已露出了准备和他分道扬镳的迹象。不止史思明,就连自己的儿子安庆绪也与自己若即若离,有了隔阂。如果再随意斩杀自己的节度使,岂不很快就众叛亲离?
    无奈之下,安禄山先是下旨安抚李庭望一番,又命他择机继续向东进军,扫平雍丘、宁陵、睢阳后,与李巨部进行决战,为占领东南富庶地区打开通道。
    接到安禄山的圣旨,李庭望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立即将令狐潮叫到中军大堂,和颜悦色地说道:“皇上已命我继续向东进攻,我准备兵分两路,一路由我带领向东北方向进攻山东,一路由你和王德福将军带领两万精兵,继续进攻雍丘。”
    令狐潮一听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张着嘴呆呆地站着。以前四万都攻不下雍丘,现在又让他带两万人前去攻打。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哀求地说道:“大人,您就饶了下官吧。”
    李庭望看着令狐潮的模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给我站起来,带兵为将者宁可战死也不能被吓死!”
    李庭望顿时吓得一个机灵,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在心里埋怨道:“你说的轻巧,那你倒是去攻打雍丘啊?”
    “呵呵,令狐将军,”李庭望的脸上又满脸堆笑地说道:“本将军知道让你再去雍丘着实是为难了你,可你与张巡打交道最久,派别人去也不合适。还有,本将军是明你带人将雍丘围住,待大军攻下睢阳和彭城后,那张巡也就会放弃守城,到时你再进攻他不迟。”
    令狐潮还是不想答应。李庭望又拍了一下桌子,大吼道:“难道你想让本将军将你活剐了不成?”
    令狐潮吓得尿都快流出来了。他战战兢兢地问道:“节度使大人,下官何时带兵赶赴雍丘?”
    “哈哈,十天之后,你与我同时出兵。”李庭望大笑了起来。接着他又严肃地说道:“记住,可以不攻但必须给我看住张巡,也不能被他像饿狼追羊群一样将你打得稀里哗啦只知道逃命了!”
    令狐潮脸色通红地领命走了。走出大堂,他心中又一片凄凉。他实在不愿意再看到雍丘。他想能离张巡多远就离多远。但是老天给他安排好的宿命仿佛让他离不开张巡,至少在可见的时间内,他将与张巡仍将是那道环绕雍丘的既薄又厚的城墙。
    此时,雍丘城内张巡在吴氏的悉心照料下,病情正在慢慢地好转。这几日,东方思明、雷万春、南霁云等人按部就班地出城巡逻、训练兵士。但每人总觉得少了什么。他们一天三趟地来到张巡家里,探望张巡并禀报着各种事务。
    但这几天对吴氏来说却实在难得。她可以天天守着张巡。一天早上,她给张巡喂药的时候,不经意地说了一句:“我真想大人就这么病着。”说完之后,她又俏皮地打了三下自己的嘴,说道:“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害怕您去打仗,好多次您都冲在最前面。”
    张巡抱歉地笑了。他关爱地看着吴氏,疼爱地说道:“你瘦了——”
    吴氏笑了。那美丽的笑容让张巡怦然心动。日久生情,张巡慢慢接受了吴氏的痴情。但在孤独的雍丘城内,冰冷的长枪大刀强弓箭矢让张巡忘记了儿女情长夜月花朝。
    他爱怜地接过药碗,一口喝光。然后从卧榻上站了起来,整理好衣冠,迈步走出了家门。
    又刮过一场凛冽的北风,让雍丘进入了初冬时节。县衙旁的大槐树叶子全都随风飘落,光秃秃的枝丫向天空伸展着。天空白茫茫一片,像云又像雾,遮蔽住了太阳的光芒,让阳光显得苍白无力,冰冷地照耀着雍丘城内的大街小巷小楼瓦房。
    严冬就要快来了。张巡抬头望着天空,又昂头向前走着。他的双腿发软,但走的稳健有力。
    兵士和百姓看到了张巡,个个喜形于色,纷纷拱手施礼:“先锋官大人,您好了?”
    “好了,区区小疾,烦劳各位挂牵了。”一股暖流涌入了张巡的心房,他不停地向兵士百姓们拱手还礼。
    张巡迈步来到了南城城外。宋刚告诉他,这几日将领们带着兵士们在南城外训练。
    雷万春看到了张巡,赶忙躬身施礼。张巡微笑着摆摆手。他看到了南霁云与东方思明正带着各自兵士挥舞着木棍相互“搏杀”。他们将对将兵对兵演练的很热闹,但更逼真。
    东方思明不是南霁云的对手,被摔趴下了两次。但东方思明手下的兵士却比他这个主将强,与南霁云手下的兵士打得难分难解。
    雷万春命人搬来了坐榻,低声说道:“大人,今天不知为什么,思明非要和南八挣个高低,还非要手下的兵士参与进来。”
    “哈哈,思明知道单打独斗肯定不是南八的对手,所以才想了这个主意——”说着,张巡竟然忘了双腿的无力,而是站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举起右手捋起了胡子。
    雷万春看着张巡的模样,笑道:“大人,您又在想什么?”
    “啊,万春,”张巡放下了右手,说道:“这几日我就在想,如果我们遇到叛军突袭或者我战死之后,众将领将怎样带着兵继续打下去。”
    “大人,您何出此言?”雷万春惊讶地看着张巡,觉得张巡发热还没利索。
    “哈哈,”张巡笑道:“你怎么这个表情,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谁能预料今后将发生什么?”
    雷万春低下了头。
    张巡又说道:“在夜袭李庭望时,我听到了叛军校尉在召集自己的兵士,说实话,我挺佩服胡兵的训练有素,如果他们像令狐潮手下的叛军一样,估计要被我们杀光了。但从那时,我就想,为何不让自己的将领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自己的兵士呢?”
    雷万春惊异地睁大了眼睛。此前守城时各将领就是按照张巡的将令各自指挥手下兵士抗击叛军。但守城是守城,张巡作为主将只能指挥叛军主攻的南城。但到旷野之中,还是集中为好。雷万春问道:“大人,行军打仗讲究的就是整齐划一统一行动,您如果要我们按照自己的想法训练兵士,到了战场再按自己的想法与叛军作战,那不乱了?”
    “呵呵,万春,只要众将领能做到执行将令,我觉得那就一点也不乱。你想啊,我们与叛军作战的时候总是以寡敌众,如两军相遇时被敌军冲散,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你,那时将怎么办?再有,如果采取此法,相互熟悉的将领和兵士就像一把把尖刀刺入到敌阵,更容易达到作战意图。”
    雷万春有些明白了,但还是摇了摇头。张巡轻声地道:“万春,你是担心有些将领带不好兵吧?”
    “啊,大人!”雷万春惊讶地看着张巡,说道:“末将正有此意。”
    张巡指了指还在演练中的东方思明和南霁云,说道:“这不就正在检验么?是你们教会我了,呵呵——”
    雷万春也笑了。
    这个时候,东方思明和南霁云也分处了胜负。东方思明被南霁云打趴在地并死死地摁在地上,他杀猪般地嚎叫着:“南八,轻点——”但南霁云手下的兵士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东方思明将自己的兵士聚成一团,而南霁云的兵士则散开半包围着他们,结果聚成一团的兵士渐渐占了上风。他们似乎比对方多出了几只胳膊。
    张巡招呼两个人过来,说道:“南八啊,虽然你武功远超过思明,可在用兵方面你还要向思明学学。”
    南霁云连忙点头称是。东方思明憨憨地笑了两声,说道:“我这些都是跟着大人您学的。”
    张巡噗嗤笑了:“呵,思明啊,不要什么都要往我头上推,我哪里教你怎么排兵布阵了。”
    说完,张巡让宋刚召集来所有将领,告诉他们今后要像南霁云和东方思明一样进行练兵。张巡还强调说,将领要与兵士在一起,不再一味地将对将兵对兵,把将领与兵士分离开来。
    此后的雍丘城头上下,不断地升腾着热烈地喊杀声。就在这喊杀声中,城中的百姓预感到叛军就要来了。吴氏也天天坐在门前,边缝补着军衣便期盼着张巡早些回家歇息。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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