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潮刚率领叛军来到西城前,就听到山呼之声由城墙上飘了过来。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些日子,令狐潮有很多无奈。
    半个月前,身在陈留的令狐潮得知了唐军将要反攻的消息,而且他听说北有郭子仪,西有哥舒翰,而东面又突然冒出了一个李巨。令狐潮感到情势不妙。他苦着脸蛋来到州府大堂找到李怀忠。
    李怀忠已是满头白发,三十二岁的人已像五十多岁。他正气恼着令狐潮。上次他奉李庭望之命前去增援令狐潮。李怀忠答应了。但李怀忠被张巡忠义所感动,又憎恨令狐潮主动投降叛军,所以兵出陈留之后,他一日只行军五十里。磨磨蹭蹭赶到雍丘城外二十多里路的时候,李怀忠又下令兵士们于村头歇息。碰巧赶上张巡带兵追赶令狐潮。李怀忠将兵带出村头,救了令狐潮却不攻打张巡。令狐潮得救之后不仅不感恩,还偷偷向李庭望告状。这令狐潮原本想吞并李怀忠的五千人马。但李庭望只是写信斥责了李怀忠一顿,还差点让李怀忠统领令狐潮的兵马。因为李庭望知道,李怀忠非等闲之辈,他的原来的三千兵士和后来招募的两千兵士都誓死效忠着他。李怀忠知道了此事,心中更加厌恶令狐潮。
    令狐潮厚着脸皮向坐在帅椅上的李怀忠躬身施礼,说道:“李将军,兄弟我有话想跟您说。”
    李怀忠这才看着令狐潮说道:“哦,原来是令狐将军了,有话您请说。”
    令狐潮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咱们都是从唐军过来的人,那我有话就直说了。李将军,若燕军战败,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李怀忠看着令狐潮,好一会才说话:“令狐将军,本将军有个主意,不知你答不答应?”
    令狐潮闻听,赶紧说道:“李将军请讲,兄弟我洗耳恭听。”
    “呵呵,”李怀忠笑道:“令狐将军,我觉得您最好的选择就是脱下盔甲,去老君山。”
    “去老君山干嘛?”令狐潮有些不明白地问道。
    李怀忠则闭上眼睛,再不理他。
    令狐潮悻悻地走出了大堂,才明白过来。他心里骂道:“这个狗东西,是想让我出家当道士啊!”
    令狐潮压根就没想过出家当道士。他已派亲兵给他抓小妾了。他要连续上两房小妾,将他令狐家的烟火续上。
    惶惶半个月后,令狐潮终于等到了好消息。哥舒翰兵败被俘,李巨仓皇撤退,至于北面的郭子仪等唐将,听说也退兵了。他喜不自胜,便大张旗鼓地娶起了媳妇。
    还没入洞房,李庭望的信使来了,先是代李庭望斥责了他一顿:“临阵招亲,你想找死啊!”接着又下令令狐潮速带本部兵马攻打雍丘,如有延误,两罪并罚!
    令狐潮知道是李怀忠告了他的状,却只能敢怒不敢言。他不敢违抗李庭望的将令,草草收拾了一下,便抛下两个妇人离开了汴州。他刚起马踏出汴州城,那两个被强捉来的妇人就相约一起拿剪刀扎了自己的脖子。离开了人世。
    令狐潮也不管她俩了,他想反正女人多的是。他下令骑兵先行,并且马不停蹄地赶往雍丘。他已写好了一封给雍丘守军的信。他想凭借这个消息来通知雍丘守军现在已改朝换代了,你们的雍丘再也不是铁打的了。
    可兵临城下,令狐潮又觉得自己错了。令狐潮不由两眼瞪的通红,怒道:“张巡啊,你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好,你给我等着!”
    他下令叛军安营扎寨,准备云梯,明日一早便猛攻雍丘城头。接着,他躲到一边,独自无奈去了。
    城中的张巡却陷入痛苦之中。他的痛楚仍是那六名没有被叛军的刀枪杀死,而是刚刚被自己下令处斩的将领。昨日他暗示过石勇、赵启男等六人不能投降,但六人始终不改初衷。无奈之下,张巡只好将其六人斩首。于情来说,张巡不忍杀他们,尤其是石勇和赵启男。可不如此,雍丘城便会军心不稳,地陷城塌。
    用两寸厚的棺材厚葬了六人后,张巡让王二保拿出六百两银子,还有他们所存的银子封存起来,以待日后将这些银两交给他们的家人。一切安排妥当,张巡又命宋刚将百姓中户主召集到县衙前。
    户主们到齐后,张巡拱手说道:“我们为将为兵者,当以命守城,决不投降,而你们身为百姓,可以出城。”
    众百姓不由面面相觑。百姓中真有不少人为了活命,想逃出城去。但看到张巡杀了想投降的将领,不知道怎么办了。
    张巡见状,又说道:“巡等将竭尽所能守住雍丘,但不想让众位百姓因为我们所累。令狐潮也说了,凡出城投降者走留自便,因此离开雍丘或许比留下还有希望活下去。”
    许多百姓闻听,流着回去收拾东西。而更多的人留了下来。下午,王二宝来到县衙大唐向张巡禀报说道:离开雍丘的老老少少的百姓加起来约有两千人。
    张巡低头叹道:“走了也好,那令狐潮现在以战胜者自居,想必不会再为难百姓了。”
    他的话音未落,王顺和黄三如一阵风地跑来,向张巡禀报说:“大人,大事不好,有百姓逃了回来,说叛军不仅搜走了他们身上的银子和十天的干粮,还将男人抓入军中做苦差。”
    “什么?”张巡惊得猛然站了起来,问道:“真的?”
    这时有十多名四十岁的妇人走进了大堂,哀求张巡去救回他们的丈夫。
    张巡颓然地又坐下了。他对两位妇人说道:“此事都怪我,我不该相信令狐潮的鬼话。请你们放心,一旦有机会,我们必定将被叛军抓走的百姓全都救回来。”
    妇人们边哭边骂着令狐潮离开了大堂。张巡摇摇头,说道:“这令狐潮真是丧心病狂了。”
    令狐潮也真丧心病狂了。他撤退后到汴州后,就接连召集本军内的大小头目议事。他一再说明,那封信是为了气张巡,而非真心将兵士们视如草芥。与此同时,他拿出搜刮抢掠的金银珠宝,大肆分给部下,甚至将掠来的地契也分赏给大小头目,并许诺攻下雍丘,接着占领宁陵、睢阳,继而向东南进军后,所有的斩获都会按战功全部分配下去,并进行加官进禄。为了让大小头目们确信,令狐潮还写下了数百份保证信,如果到时有变,将士们可凭此信来斩杀他的人头。他还许诺,今后每个阵亡兵士的家中都会得到二十两银子的抚恤。令狐潮此举也是被逼无奈。他知道如果攻不下雍丘,他的项上人头就难以保住,何来今后的荣华富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第二日,太阳刚冒出头的时候,叛军阵营内,号炮响起,鼓声震天。紧接着,叛军抬着云梯蜂拥而出。
    叛军各个如狼似虎,不用令狐潮在后面督阵,一个个便嗷嗷地向城上冲去。
    雍丘城头上,战况空前激烈。尽管城头箭矢如雨,石头似雹,叛军仍成串地爬上云梯。一个一个地不再像以前畏手畏脚,前面的人跌倒城下,后面的人又不怕死地往上爬。
    接连几天,叛军攻势如潮。王顺累坏了。仅仅是箭,他每天都要射出去上百支,以至于每天叛军攻城结束,他都要维护自己的弓。
    到了七月初一这天,叛军的攻势更加凶猛凶狠。等叛军退走后,王顺、黄三、木丁等人都要散架了。
    夕阳带着浑身的疲惫,落到了地下。黄昏中,王顺、黄三、木丁正在小心地紧着弓玄。张巡夜幕中走了过来。三个人赶紧站起,双手抱拳:“先锋官大人!”
    张巡示意他坐下:“先歇息一会吧,晚上安排好值守兵士,防止令狐潮偷城。”
    王顺伸头看了看城下正在拖尸体的叛军,心想,他们打得也很累,应该不会吧?但他嘴上答应着:“遵命,今晚我们都睡在城头。”
    “嗯,那令狐潮已经丧心病狂了。”张巡又提醒三人说道:“所以千万不要大意啊,否则后果就是城破人亡!”
    王顺、黄三心里提溜一下,赶紧说:“请先锋官大人放心,我这就安排。”
    夜慢慢深了。七月份的夜并不很黑,只是升腾着一团一团的昏黄。但到深夜之后,几丈之外,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王顺等人也的确累了。尤其是王顺,自从他负责指挥坚守南城门楼西段城墙时,就像张巡一样,夜夜都睡在城头。吃过城下送来的晚饭后,他的困意就渐渐袭来。
    他也的确累了。七月的天气,白天骄阳似火,可他还要带着厚厚的盔甲。傍晚时分,他看到盔甲上已凝结成一层盐碱,发着汗臭的气味,混着城外墙下未被拖走的叛军残肢断臂发出的腐臭味,让他觉得恶心,吃饭都没有了胃口。
    夜风起来了。轻微的风声混杂着已变得寥寥的昆虫的叫声,更像弹奏起一曲催眠的音乐。夜风吹散了腐臭的气味,让人浑身舒服,也更带来了困意。
    王顺巡视了一番,坐在垛口之下,头靠城墙,晃了晃酸疼的肩膀,头一歪睡着了。
    冥冥间,王顺看到了老娘。老娘就站在城头,在给他打扇。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天气炎热的时候,娘就在床边,轻轻地给自己打扇。王顺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大喊了一声:“娘——”随即,醒了过来。
    可就在醒来的同时,他听到了城墙之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一激灵爬了起来,点燃火把,向城下扔了下去。火把落在城下,照亮了云梯上的几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最前面的已经快要接近城头了。他立刻大喊了起来:“有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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