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元同准备爬上城头的一刹那间,垛口处突然伸出一张人面,几乎和他脸贴脸。谢元同吓了一跳,挥刀便向人面后面砍去,只听咔擦和嘡啷两声,大刀先砍断一截木棍后砍在垛口的砖上,被砍碎的碎砖片到处乱飞。人面也顺着城墙掉落下去。
    嗯?谢元同定睛一看,原来他砍中的是一块布,布上用毛笔画着一张人面。
    还没等谢元同回过神来,一大锅烧得滚烫的开水冲他的面门就泼了过来。这个时候,谢元同的左手还扶着云梯,握着右手的刀还没收回,他的脸和脖子也没有了任何保护,开水直浇到他的脸上。
    谢元同顿时觉得脸上和脖子像被烧着了,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感瞬间升腾起来。他的眼睛也睁不开了。他从胸腔里发出了沉闷地一声惨叫,随即扔了刀,想用两只手捂脸,可他的手刚接触到脸,更剧烈的疼痛传来,几乎让他生不如死。
    如果换做一般的兵士,早就疼的从云梯上直接往下跳了。好在谢元同是一个征战多日的将领,他闭着双眼,下意识地在云梯上转过身来,两腿塔在云梯,仰着脸从云梯上滑了下来。
    紧跟着谢元同的叛军兵士也受到了开水的洗礼,正痛的哇哇乱叫。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便抱着谢元同的大腿一起向下滑落,将下面云梯上的兵士一起冲撞下去。
    令狐潮和李怀新在城下看的真真切切,只见一大锅开水直泼向谢元同的面门时还升腾着滚滚的热气。
    令狐潮当下即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敢看了。李怀仙气得又张弓搭箭,连连向垛口放箭。
    但李怀仙也只能是发泄怒气而已,直到谢元同滚落到地上后,唐军兵士也没出现。
    滑下来的谢元同没再受伤,他下面还垫着三名兵士。而在上面三人的重压之下,最下面兵士的腿折断了,痛的与谢元同一起哭天抢地。只不过这个兵士是躺在地上不动,而谢元同是两手举在脸的两旁,想捂住又不敢碰。他哪里受过这般痛楚,乱蹦乱跳地大喊:“我要杀死他们,我要杀死他们!”
    令狐潮心惊肉跳地看着谢元同,只见他脸上的皮肤紫红肿胀,有的地方仿佛用手一揭就能掉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城头,没有说话。
    李怀仙气恼地连连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猛烈攻城。
    兵士们蜂拥着爬上了云梯,可李怀仙得到的却是受伤的躯体,还有死去的尸体。
    傍晚收兵后,李怀仙迈步走向谢元同的军帐。离军帐还有几丈远,就听到里面发出了一声声含混不清的惨叫。他赶紧走进军帐,却看到地上躺着被谢元同掠来的九名妇人。她们都赤身裸体,手脚被紧缚着,嘴里还塞着破布。谢元同的亲兵正拿着小刀,一下一下地挨个割着妇人的肉。有三五名妇人已疼的昏死过去,只可怜另外的妇人还在惨叫中忍受着无边的疼痛。
    鲜血流出了妇人的身体,血腥之气也在军帐内蔓延着。李怀仙一脚踢开亲兵,问谢元同怎么回事?谢元同张了张嘴,没说话。谢元同的亲兵说道:“将军疼痛难忍,就令让小的凌迟这些妇人。”
    即便看过了血雨腥风,李怀仙还是皱起了眉头。他看着面皮肿的已经睁不开双眼的谢元同,只好下令将谢元同连夜送到汴州治伤。
    看着拉着谢元同的马车缓缓驶出了营寨,消失在夜色之中,李怀仙唉声叹气地回到中军大帐,沉闷地坐着。他感到了身心俱疲。他率军进攻雍丘已将近一个多月,不但但毫无进展,兵士们还伤亡惨重。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山呼海啸的风声,欲将军帐拔起。就在亲兵们手忙脚乱地加固军帐时,随着一声巨雷炸开,军帐上响起了噗噗的声音。李怀仙抬头一看,几个核桃大小的冰雹打穿了军帐,掉落在了他的脚下。接着又是瓢泼大雨,抬头看着从窟窿中滴落下来的雨水,李怀仙惊得站了起来。
    他想起了刚走出不远的谢元同。他挪步来到门帘前,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上不断闪烁着的雷电,冥冥间感到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第二天,他下令厚葬了被谢元同残害致死的九名妇人。
    冰雹和狂风骤雨过后,连着三天叛军没有攻城。雍丘城头出现了短暂的平静。第四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张巡便和王顺、黄三在城门楼拉开了肠子开始练武。太阳从东面生气,阳光照耀着到他们脚下的时候,城下送来了早饭。王顺和黄三向张巡拱拱手,回到了自己跺墙下面去了。
    张巡轻轻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站在垛口前,向下观望着。
    城墙下的土地已铺上了一层萌动着生命的绿色。那是小草的颜色。这一片被血肉滋养过的土地经过雨水的松软,小草抬起了头,并迅疾出长出宽宽的叶子。它们曾可怜巴巴地蛰伏着,任叛军的牛皮靴底践踏着。若它们也有思想,它们会羡慕可以来回走动的人们。可它们同样也会感到惊奇,这些可以来回走动的人们制造了各种利器,并努力地拿着这些相互拼命地砍杀着自己的同类。这个时候,想必小草们不会再羡慕可以来回走动的人们,而是恨那些整天在自己头上走来走去的人们了。
    张巡站在城头,望着城下那诱人的绿色。他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自从和贾贲合兵一处进入雍丘城以来,已三月有余。这三个月以来大小已经打了三百多仗。他看到的场景却是云梯上的叛军血肉横飞,城下残臂断肢累累横尸,还有雍丘内百姓脸上的诚惶诚恐紧张木然。
    张巡万分渴望早日结束这场戡乱。就在昨天夜里,他还做梦梦见叛军兵士突然欢呼着放下兵器,然后骑马撤走,宋老汉、赵翁来了。他们赶着牛车,拿着镰刀,来收割城外的小麦。梦醒后,张巡眼角挂着眼泪。他知道,叛军不会轻易撤走,战争还不知道要打多久。或许,他已根本看不到剿灭叛军的那一天。
    眼前的现实不能不让张巡有了如此的想法。雍丘城失去了与外围唐军的联系,也就是说,张巡与守城将士们不知道雍丘之外的情况。半个月前,齐慧最后一次从宁陵回来,向张巡禀报说有一支叛军正向宁陵和睢阳进军,许远姚阎等人正全力备战。此后,令狐潮的一万叛军便驻扎在了北城,将东南向三面营寨连了起来,并派兵士日夜不间断地巡逻。他们的目的就是隔绝雍丘与外界的联系,陷雍丘于恐慌之中。叛军做到了一半。雍丘城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至今仍没有看到一支援军来增援他们,但他们并不恐慌。
    张巡不由仰望西北。那是都城长安的方向。他急切渴望皇上派出得力大将率领唐军主力,尽快以虎狼之师扫尽叛军,及早结束这场逆乱,这场叫人毛骨悚然的杀戮,还亿兆黎明百姓以太平祥和的生活。
    可张巡深深知道,此举不能一筹而就。天下积病已久。如今奸臣当道,官场一片混乱。他为官一十五载,他很明了官场上不仅盛行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当官就是为了贪的习气,还拉帮结派,互相勾心斗角明争暗抢。还有不仅官场混乱,朝堂之下亦有众多乡霸恶绅勾结当地官僚横行乡里,欺男霸女,横征暴敛。这些人并不是少数。死在他手下的南霸天,还还有王二保说的他们家乡,稀里糊涂被叛军砍死的地主袁大生,都是此类人。
    位卑未敢忘忧国。但位卑却只能忧国。对此张巡只有无奈,因为他只是一个县令,以前是,现在还是,自己最多充其量只确保过清河和真源的安稳。现在却更甚,他只能在这个南北、东西各只有两里的方城内,呵护着城内上万黎民百姓,牵制叛军于雍丘外。而他能做到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张巡再次抬起头,仰望西北。
    忽然,东方思明向他禀报说:“大人,您看敌营!”
    张巡回头,不禁吃了一惊。贼军正在拔寨,而在贼营前,一队约两千胡兵张弓搭箭,握刀举枪对着南城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哦,贼军要退了。”张巡平静地说。
    “那我们还追赶吗?”东方思明问道。
    “贼军已有防备,”张巡提醒东方思明说:“告诉齐慧今晚多派些军士出城探听贼军情况,防止贼军有诈。”
    “遵命!”东方思明向张巡抱拳施礼:“我这就去布置。”
    叛军真的退去了。这是李怀仙的决定。就在谢元同走的第二天,李怀仙绝望地对杨朝宗说:“那张巡已成精了,雍丘这个弹丸之地害得我们一个月未建寸功,反而损兵折将,不如禀报节度使大人,先行撤军吧。”
    杨朝宗点头说道:“我看纵使百万大军也难以破城,既然如此我们就赶紧奏报节度使大人,留下令狐潮看住雍丘便可。”
    李怀仙随即给李庭望写了一封书信,告诉了自己的想法。他在信中写道:敌将张巡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致使兵士英勇异常还刀枪不入,雍丘城池亦成铁板一块,短时之内难以破城,三万大军留在此地空浪费兵力物力,末将恳请率军撤出雍丘,留下令狐潮部监视雍丘。
    李庭望收到文书后,竟然无奈地笑了。他实在难以相信张巡会有这么大的本事,还会使用妖术。可他看着伤了大将谢元同后,李怀仙在张巡和雍丘面前已经认输,也只好复信同意。
    李庭望的接到将令后,立即传令三军,拔寨撤兵。
    令狐潮不想退兵。他这个主将还没有攻下雍丘。更重要的是,他担心再回到汴州,即便不被李庭望再次抓入大牢,这一万人马也会被夺走,自己将落得一无所有。
    但看到叛军拔寨起营,已知道李怀仙和杨朝宗心意已决,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他也选择了离开。他想四万大军都攻不破雍丘,自己这一万人留在这里早晚被张巡一口一口地吃掉。
    他向李怀仙和杨朝宗出了一个如何向李庭望交代的主意,同时又祈求二人也帮着他开脱后,便灰溜溜地带着本部兵马走了。他并没有向西跟着李怀仙撤退,而是以向东进攻为由去了襄邑。
    走出五里,令狐潮又回头遥看了一眼雍丘城。他满腹冰冷。就在与李怀仙、杨朝宗告别的时候,他听到李怀仙说了一句,离开雍丘就绝不再回来,令狐将军,您也不要回来了,否则张巡会把你折磨死的。
    令狐潮眼泪流下来了。他没想到李怀仙还如此重情重义。可他的眼泪更多的是为他自己而流。雍丘对他来说已成一个梦魇。他早已不想再多看一眼雍丘的城头。他也宁愿不报家仇也不想再来雍丘了。可这又是他说不来就能不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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