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中军大帐内,令狐潮正与将领们饮酒。
    从昨日到今天,令狐潮的心情又从山峰跌落到山谷。昨日虽然损失兵士一千三,斩杀唐军七百有余,令狐潮仍将此当成大胜。因为他的兵士是雍丘城的唐军的六倍。
    不仅如此,昨天夜里,令狐潮从受伤被俘的唐军兵士口中得知,他们来自单父并追击过攻打单父的叛军。那个黑铁塔就是他们的首领,叫贾贲。令狐潮想了起来,他在汴州时听说李庭望手下的大将张通晤攻打单父失利,被唐军所杀。李庭望正寻找单父的义军,为张通晤报仇。
    令狐潮眼睛更亮了。昨日与唐军作战时,令狐潮就一直盯着那个黑铁塔。那黑铁塔骁勇无比,斩杀了他手下的三名校尉,兵士更是无数。黑铁塔身受重伤被抢回城中后,兵士禀报说城中传来哭声,还有为贾大人报仇的喊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令狐潮兴奋地搓着双手,在中军大帐内来回地踱步。他叫来心腹校尉王哲定,叮嘱道:“你现在就动身前往汴州,将今日战果和杀死叛将贾贲的军情禀报给李庭望大人。对了,将俘虏也带去汴州,记住,路上好生照顾这几名俘虏,不能有任何闪失。”
    王哲定走后,令狐潮仍兴奋不已:这下本将立下大功了,哈哈,到明日再拿下雍丘,全歼雍丘守军,那李庭望怎么着也要给本将军升一级吧。
    今日早上发兵之前,令狐潮便已打好报功请赏的腹稿,就等着雍丘城们大开后,写在纸上呈送给李庭望和皇上安禄山了。
    但令狐潮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一夜之间,守卫雍丘的唐军便成了精。他们不再鲁莽而变得沉稳,他们没有一个兵士怯懦而且那么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将攻城的兵士击落下来。他们几乎毫发无损地杀死杀伤了两千攻城兵士。
    这到底是怎么了?昨天晚上雍丘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令狐潮抬头冲着天空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可他没有找到答案。
    鸣金收兵时,看着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的校尉来到他的身边,他恨不得每人拉出去打上四十军棍。可他忍住了。他还依赖这些校尉带兵攻城。
    士气可鼓不可泄,令狐潮懂得这个道理。天黑之后,他在中军大帐内摆上酒肉,命人叫来了中军的三十二名七品以上的校尉。
    令狐潮端着酒盅,笑呵呵地说道:“诸位今日辛苦了,本将军特备了薄酒,以感谢各位这两日的征战。”
    众将领也端起酒盅,可他们面面相觑,今天的仗当成这样,令狐潮还满面春风,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饮过酒后,令狐潮又满脸笑容地说道:“昨日我们大胜,取了唐军守将贾贲的性命,今日我们没有获胜,但不要灰心,明日诸位齐心协力,一定要替本将军攻下雍丘,本将军绝不会亏待在座的每一位将领,给各位大大的奖赏。”
    众将领一听心凉了半截。如果在这么打下去,就是战至最后一人也进不了雍丘城。但没有人说话。
    令狐潮看出了端倪,问道:“众将领有何难处?”
    众人皆低头不语。坐在大帐西南角落的一名叫夏侯的校尉看了令狐冲一眼,想要站起来,但还是忍住了,低头连连喝酒。但酒喝的很苦。今日他被令狐潮选为主攻,损失最重,六百兵士伤亡了三百有余。
    “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明日继续攻城——”令狐潮的还没说完,夏侯接着酒劲腾地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大人,下官有话想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令狐潮打眼一看,原来是正七品校尉夏侯。令狐潮压抑住内心的不满,问道:“夏校尉,你有何话但说无妨,本将军不会怪罪于你。”令狐潮故意将本将军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
    但夏侯没听出来。他走上前来,躬身施礼说道:“大人,属下兵士从未经过爬云梯攻城战术训练,因此伤亡惨重,还望大人能假以时日,对兵士进行专门训练后再行攻城。”
    令狐潮正求胜心切,听了夏侯的话,心中更是恼怒,脸上也渐渐变了颜色。他质问道:“若如你所说,我军莫要攻城了?”
    夏侯听了一愣,心想我没有不让攻城啊。他拱手说道:“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令狐潮提高了嗓门:“那你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死畏战不成?”
    “大人,”夏侯争辩道:“如果我们怕死畏战,就不来这里了。”
    令狐潮摸了摸自己的胡须,突然笑了:“呵呵,不怕死,那就明日带你的兵士攻城,你部还是主攻。”
    “大人,”夏侯看着令狐潮说道:“下官不怕担任主攻,但如此攻城将徒劳无益,白白折损兵士。”
    “嗯?”令狐潮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夏侯说道:“我是想恳请大人暂停攻城,先训练兵士——”
    “住口!”令狐潮已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本将军看你就怕死畏战,来啊,夏侯扰乱军心,给我推出去重打四十军棍!”
    挨上令那四十军棍,非死即残。夏侯急得冲令狐潮喊道:“大人,你出尔反尔,以后如何带军?”
    令狐潮气得脸色通红,怒不可遏地吼道:“来人,拉出去给我砍了!”
    众将领闻听都傻了,纷纷劝说夏侯赶紧向令狐冲认错道歉。
    夏侯反而冷笑了一声,骂道:“令狐潮,若不是老子恨那些只顾敛财的州县官们,也不会投靠你并跟随你投降叛军。可十多天以来,我看你也与他们无异,甚至比他们更可恨!天下已无好人容身之处,我死又有何憾?”
    说着,夏侯拔出腰刀,摸了自己的脖子。
    看着夏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一下愣住了。那夏侯本是陈州宛丘县尉,因为痛恨县令收刮民脂民膏,遂辞官回到老家雍丘。叛军打过黄河,半日之内攻下汴州,又仅用了六天时间便攻下东都洛阳,令狐潮便觉大唐江山正处在土崩瓦解之中。识时务者为俊杰。令狐潮当即在以雍丘团练兵的基础上募集义兵,组成了五千人的军队。他得知夏侯颇有本事,三顾于夏侯家中,最终请的夏侯出山辅佐自己。夏侯也不负他的期望,带兵屡破前往陈留支援的义兵,还抓了两百淮阳军俘虏。为此,夏侯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夏侯脾性刚烈,我行我素,令狐潮很快就疏远了他。
    如今,夏侯自杀在自己面前,令狐潮生恐众将领们心寒。令狐潮怔怔地捻了一下胡须,突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夏侯啊夏侯,你怎么能如此孟浪?本将军只想吓唬吓唬你,你却有如此举动,难道有人引鬼附了你的身吗?”
    令狐潮哭得鼻涕都流了下来,账内的将领都以为他动了真情,纷纷上来劝说道:“将军大人,事已至此,再多伤心也没有用了,明日我们就领兵攻城!”
    “不,”令狐潮停止了哭喊,抹着眼泪说道:“夏校尉言之有理,我们暂停攻城,先训练兵士。”
    众人都听楞了。
    令狐潮又挤出了眼泪,说道:“来人,将夏校尉抬走,明日厚葬!”
    看着兵士抬着夏侯的遗体离去,令狐潮擦干眼泪,向众位将领们拱手说道:“每想到张巡将我家人的头颅挂在城头任日晒风吹,我心如刀剜,我们又蒙受大燕皇上隆恩,每人都当上了校尉,本将军就想若不知恩图报,那就枉为人了。所以,本将军有些操之过急,还望各位将领体谅。众位将领,为日后的荣华富贵,我发誓与众将领同心同德,共患难共进退,若有二心,天打雷轰。”
    令狐潮的一席话,打动了在场的所有校尉,他们纷纷说道:“下官决死跟随令狐将军!”
    看着众位将领信誓旦旦地表着忠心,令狐潮似乎感动地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使劲地向将领们不停地拱手作揖。
    其实,他心中更是乐开了花。就在夏侯倒下到被抬走前,令狐潮的脑子骨碌碌乱转着,他想了很多。是啊,自己这么着急干嘛,那李庭望不是说了么,待攻下雍丘,这一万八千兵就要被调往封丘和灵昌,那自己不又没了军队了么?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着从四品将军也只能呆在雍丘,看着别人打仗立功。
    第二日早上,令狐潮沿着东南西三面营寨外面的栅栏,搭建起上百座与城墙一般高的木塔,木头中间搭上横木,横木两边搭上云梯。兵士们腰间系上绳子,绳头绕过横木,由另一边的兵士拉住保护着,练习爬云梯。
    令狐潮亲带着新近选拔出的亲兵,来回游走在木塔下,督促兵士们一遍又一遍地爬上云梯。
    与此同时,令狐潮又下令打造更多的云梯。他想让自己的兵马以人海战术不停地冲击雍丘城头。
    五天之后,也就是正月十四的傍晚,令狐潮接到了李庭望的将令。
    李庭望已率兵攻打灵昌。但坐镇灵昌的李祗同时指挥封丘形成掎角之势,并浴血奋战,坚守不退。几天下来,手下只有三万兵马的李庭望只能望城无奈。他令令狐潮在三日之内攻下雍丘,然后带兵北进增援。
    令狐潮立即召集所有的校尉来到中军大帐。他将李庭望的将令宣读了一遍之后,说道:“我等已训练兵士五日,且将令在身,明日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攻下雍丘,待明日我等在雍丘城头赏月之时,本将军重重有赏!”
    校尉们听后,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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