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北城,爬上城头,众人都不觉目瞪口呆。
    果真如东方思明所说,城外官道上慢慢都是灾民,就像一条逶迤着的河流正缓缓向清河城而来。他们扶老携幼,背着细软,许多人还拄着棍子。最前面的灾民已到城下,个个面黄肌瘦,疲惫不堪。其中一位老者看到了齐桓等人穿着的县丞官袍,对城上虚弱地喊道:“大人啊,家中实在没有粮食了,下着雨我们就从家里出来,恳请大人施舍我们一顿饱饭吧!”
    东方思明见状,对张巡说道:“大人,怎么办?”
    张巡一挥手,对齐桓说道:“这多半是冲郡守来的,思明,赶紧去禀报!齐桓,立即召集差役,先从县库中调拨粮食,准备埋锅造饭。”
    东方思明却再次催促张巡:“大人,您还是赶紧走吧,不然,您可就走不成了!”
    张巡果断地摆摆手。
    张巡不走,可有人已经走了。
    东方思明没有找到赵从祥。半个时辰前,他就已经离开清河。他早已得知会有众多灾民涌入清河的消息。三天前临清县令悄悄派人给他送来密信,说县令们过年前已经串通谋划好,不是朝廷不给增派粮食赈济灾民吗?那就让灾民去郡府前讨饭去吧!
    赵从祥看罢,连骂几声:“这些混蛋!”从去年到现在,县令们连连要求赵从祥上奏朝廷,请朝廷赶紧拨派救灾粮食。赵从祥开始并不以为然。他对身边的官差说道:“这些县令肯定又是想从中捞取银子,眼下的清河百姓不是有饭吃吗?”不过,他还是已经连写两份奏章,并请河北道监察使转呈长安。如果朝廷能拨下救灾粮款,他又可以从中捞取一把。
    可这两份奏章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赵从祥给河北道监察使,也就是东方思明的父亲写信询问情况。监察使回信说,此事已上报宰相杨国忠。除此之外,便是要求赵从祥要好生照顾东方思明。
    当守城兵士将灾民即将到达清河城的消息禀报给赵从祥时,赵从祥顿时一阵阵惊慌。他知道,如果处理不慎,这些灾民在瞬间之内便会成为暴民围攻郡府,到时郡府这些吃才无用的官差会比兔子跑得还快,自己要被灾民打死岂不冤枉,那为当郡守送出去的银子还没捞回来呢。赵从祥立即想到赶紧离开。这样即便灾民想找他要粮也会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赵从祥立即叫来郡长史方建河,说道:“现在周围各县的灾民将大量进入清河境内,看此情况,各县情况均极为不妙,我马上带人前去察看,灾民的事就先托付给你。”
    方建河白了白眼睛,低头答道:“下官遵命,但郡库储量也就两百万斤,如果不够怎么办?”
    赵从祥看了方建河一眼:“郡库中存粮只能拿出五十万斤救济灾民,没我的命令,剩下一百五十斤粮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用,其它可让张巡想办法。另外,我会命人将奏章紧急送交河北道,估计朝廷不能再拖延了,否则真要激起民变。”
    还没等方建河说话,赵从祥又交代说:“请方大人切记,莫要出乱子。”
    说完,赵从祥脱去官袍,换上平常衣服,带着打扮成家丁的差役,坐上马车,惶惶走出郡府的后门,绕过大道选择小巷,从南城离开了清河。
    方建河在心里骂了赵从祥一万遍。可他也不想接这烫手的山芋。他看到东方思明,不由计上心来。他跟着东方思明赶到北城,找到正和众人商量如何埋灶支锅的张巡,拱手施礼说道:“张大人,您何时赴京啊?”
    还没等张巡回答。他身后的东方思明大声喊道:“马上就走!”
    张巡瞪了东方思明一眼,回头冲方建河笑了笑,问道:“张巡不急,长史大人有何吩咐?”
    方建河赶紧微笑着说:“噢,呵呵,张大人,郡守到各县察看灾情去了,临行前嘱托我告诉张大人一声,请您务必晚走几日,将灾民安置妥当后再赶往京城。张大人,您意下如何?”
    张巡拱手说道:“张巡定当牢记郡守大人之命。”
    方建河笑得脸上开了花:“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郡府中还有其他公务,我就不讨饶张大人了。对了,我已命府库调拨五十万斤粮食,以供张大人支度。”
    “谢过大人。”张巡赶紧拱手说道。
    方建河却连连摆手:“张大人,我也已告诉郡府的差役,随时听候张大人调遣。”说着,扭头离去。
    “大人,您怎么就答应了?方建河就是满嘴胡言,欺负您忠厚实诚。”身后的东方思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满地说道。
    “闭嘴!”张巡回头,又瞪了他一眼。
    东方思明转身就要离开。张巡又叫住了他:“从现在起,你顶替齐桓负责维护治安。”
    “那齐桓呢?”
    “齐桓跟随我在此安置灾民,你去将郡府所有差役都给带出来,日夜巡逻,不可懈怠。”
    “好的,下官遵命。”东方思明乐得疯了一般,带着手持短棒腰跨短刀六名差役走了。
    刚带人回到县衙撕开封条,拿出县库钥匙又折返回来的齐桓着急地问张巡:“大人,就他这般模样,能行吗?”
    张巡点点头:“我觉得他更适合做县尉,而你适合做县丞。”
    一连几天过去了。清河县内的灾民从四面八方赶来,人数只增不减。张巡等人几乎夜不能寐。
    东方思明没有出乎张巡的意料。他整天整夜地带着差役四处巡逻,安抚灾民,还将自己的干粮银子毫不吝惜地拿给那些老弱病残的灾民。几天下来,黑小子廋得变了型。
    可张巡无暇顾及东方思明。他让齐桓概略统计了一下,来清河境内的灾民已达十五万之众。而整个清河县也不过八万人口。
    见此情形,齐桓下令每日只煮稀粥。
    张巡知道后,找到正在煮粥的齐桓:“那些灾民着实可怜,每天保证一顿干的吧。”
    精干的齐桓也也明显消瘦。他悲愤地对张巡说:“大人,那些灾民已经在此安营扎寨,不想离开了。郡守拨出的五十万斤粮食已经快吃光,我们县库小,不过只有六十万斤,难道您要强征清河县百姓的粮食么?”
    张巡摇了摇头,黯然说道:“我已找过长史大人打开郡府粮库,可他说此事要由郡守大人定夺。”
    齐桓更生气了。他挥舞着大勺,跳了起来:“上哪找这个王八蛋啊?大人,您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越早越好!”
    张巡抬头看了看天,没再说话。他已经写好书信,并连续派人到处寻找赵从祥,请求他立即打开郡府府库,并向河北道和朝廷请求紧急增派赈灾粮食。
    三天后,张巡收到了赵从祥的答复:灾民之事已向河北道禀报,请张大人稍安勿躁。
    可张巡怎能平静。每天都有如一道道河流般的灾民在路边逶迤而行,一拨一拨地蜂拥进县里的各个村子和县城。他们扶老携幼,挨家挨户地乞讨。他们找不到太守大人,却听郡长史大人说赈灾之事已交给张巡。一些不明就里的灾民纷纷跪在县衙门前,大声哀求着:张大人啊,您可是青天大老爷啊,请您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
    这愁坏了张巡。
    正月十五早上,张巡听说赵从祥在临清县,立即让东方思明借来一匹快马,飞马赶赴临清。
    经过三个时辰的奔波,张巡来到赵从祥下榻的临清县公馆。他不容差役禀报,便闯了进去。正逍遥地躺在卧榻之上的赵从祥看到张巡不请自入,有些不高兴地问:“张县令不在清河,来此有何贵干?”
    张巡强压住心中的怒火,拱手施礼说道:“大人,如今逃荒到清河的百姓已逾十五万之众,还望大人想些办法才是。”
    赵从祥愁苦着脸说道:“张大人,该做的本官都做了。那些灾民也着实可恨,他们手中不是没有银子,就是舍不得买。”
    张巡却不这么认为。他说:“现在粮食价格都翻了五六倍——”
    赵从祥有些不耐烦了:“这个吗,本官也爱莫能助。对了,张大人,您怎么还没走?离吏部文书规定到京城的期限,你还有十七天时间,可就你那匹老马还有那辆旧马车,十七内天能走完那两千多里路吗?”
    “我——”张巡还要说话,赵从祥便打断了他:“您还是想想自己去京城复命的事情吧,这可关系着张大人的升迁,不可大意啊。随便跟您说一声,新任清河县令两天后就到任了。您要没别的事,就请回去准备,马上赴京。还有,你临走前顺便劝说那些灾民,尽量让他们各自回家等待朝廷的赈灾粮食。这个我可以保证。”
    张巡摇摇头,拱手施礼说道:“现在郡府拨出的五十万斤再加上县库中的六十万斤粮食已所剩无多,而朝廷赈灾粮食运抵清河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大人,郡粮库中尚有粮食,何不拿来救急?”
    赵从祥却哈哈一笑:“那是最后的保命粮食,不可妄动。”
    “现在已是最后了。”张巡铿然说道。
    赵从祥低头不语。
    张巡也一声不吭地站在赵从祥面前,摆出拿不到粮食决不罢休的架势。
    赵从祥却笑笑:“我万万没想到一向清高的张兄也会如此。那您就在站着吧!”说完,低头喝茶,不再理会张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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