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心来之于成,失之于败。神谷矶八郎对游击队的心理优势来得快,去也快。一月之间,由胜转败,损失惨重。
    他的制胜法宝是战马,而游击队的杀手锏是一堆臭土,两相比较,高低立判。
    战马昂贵,来之不易,而臭土不值一文,唾手可得。区区几袋臭土,皇军就付出了36匹战马以及一名士官一名尉官的代价。关键是,对手若大量使用这种臭土,他所倚重的骑兵战术有沦为鸡肋之虞。
    为了搞清楚带着一股浓重尿骚和粪便恶臭的臭土究竟是什么玩意,两天来,神谷矶一直呆在司令部里,守在办公桌的电话机前。
    中谷少尉带回来的臭土样本大半被送往通辽城做化验,今天应该出结果了。
    “铃——铃铃”电话响。
    迫不及待抓起电话:“摩西摩西,”
    “神谷矶阁下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傲慢的声音。声音不陌生,昨天才通过电话,当时是他主动致电询问检验结果,对方是直属旅团部特种化学作战部队,对他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不屑一顾。
    “嗨,我是神谷矶,”
    “阁下昨天催问的化验单出来了,泥土里含有高浓度的动物尿液粪便成分以及超量细菌病毒……”
    “什么动物?”
    “我们在送检的泥土里甄别出许多狼毛,应该是狼尿。”
    原来如此,战马是因为嗅到狼尿气息而心生恐惧。
    “请告诉我,你所说的高浓度是什么概念,有具体数据吗?”
    对方显然有些不耐烦,打了个粗俗的比方:“大概相当于阁下两三年的尿液蒸发干水分后的精华,当然,还包括期间滋养繁殖的细菌。”
    明白了,超高浓度粪便发酵后的产物,土制化学武器。
    巴嘎雅路,土得掉渣的游击队竟然会使用“化学武器”,真小瞧这个牛十三了。恨归恨,难掩心中的一丝恐慌,东川少尉的圈套完美得已经不容再修改,换作是他,也不见得能更出色,可就这样,东川还是被这个牛十三逼得绝望切腹自裁谢罪。运气弄人,自己只是幸运不在东川位置上,否则……念及到此,不由打个冷战。
    挂掉电话,神谷矶陷入了沉思,思索破解办法。
    笃笃笃。
    敲门声。
    “哦,吕团长。”
    进来的是皇协军第一团团长潘驴邓,一身崭新的黄呢军装,皮带劲装,一双皮靴擦地乌黑发亮,配上抖擞精神,看起来春风满面。
    “报告太君,十里石场部落如期完工,属下特来缴令。”
    潘驴邓忙碌于十里石场人圈的监工,加上鬼子刻意保密,他还没获知青川骑兵队吃瘪的消息,故而才有这兴匆匆来撞霉头的一幕。
    “辛苦了,”神谷矶反应平淡,心思还在琢磨如何克制游击队的土制化学武器,话似未尽,却又不说。
    潘驴邓等了一会,没盼到想象中的表扬勉励反而被晾在那里,站又不是,走又不是,很是尴尬。按理不会没有说辞,十里石场工程浩大,单是栅栏周长就二十多里,泥草房八百多间,炮楼四座,没有他潘驴邓鞍前马后劳心劳力,至少还得拖延两个月。这也算是报答神谷矶的知遇之恩。
    “什么味?”
    神谷矶的鼻翼大幅翕动,狂吸空气。
    气味?
    潘驴邓嗅了嗅腋下,不可能,喷了很多香水的,盖住狐臭了啊。太君今天吃错东西了,都在关心些啥乱七八糟的?
    神谷矶忽然紧盯潘驴邓,起座,走向他。
    “太,太君,我,我,”紧张,发懵。
    “别动,站着。”神谷矶绕到他身后,凑近闻了闻,“哟西,香水,香克臭,我怎么早没想到?哈哈,旅团长,你滴功劳大大滴。”
    莫名其妙,如期完成任务没表扬,喷香水倒有功,早知道多喷点,不,直接香水洗澡……
    “阁下若是喜欢,俺马上派人把香水送过来。”
    “不,不不,香水你的,我不夺人所爱。”眨眼间的功夫,神谷矶的心情神奇地完成了阴转晴的剧变。
    看着无所适从的潘驴邓,神谷矶笑道:“吕团长,你滴对皇军忠心耿耿滴。”
    “当然,必须的。”
    “哟西,你部立刻前往五家汇协助重広上尉建筑二号集团部落,并承担护卫吕家庄开拓团的工作。”
    “嗨,保证不辜负太君的期望!”受主子差遣应该的,赋予任务表示太君瞧得起。
    五家汇,这座昔日繁荣的集市永远成为了历史,成为乡民们的怀念回忆。
    好不容易死了一个“天见愁,地见荒”的老龟田,又来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神谷矶比起老龟田更可怕更恶毒,从满洲带来的集团部落政策断文明灭伦理,把人圈起来,变作两条腿走路的牲畜。部落里的乡亲没有宗庙没有祠堂,没有生产资料没有自由,住,不比狗窝舒坦;吃,不过掺杂树皮麦壳的橡子饼;行,不出部落围栏。壮丁门每天鸡鸣开始劳作,在刺刀的监管下上山砍树,挖沟引水,开山挖矿,取石筑路等等,直至日落而息,严禁走家串户。
    悲哀的是,这样的人圈,还得自己亲手打造,而且,自己打造人圈的时候,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曾经属于自己的田地正被鬼子的移民耕种。
    “日他小鬼子仙人板板,早知道当初俺就跟了游击队,死了也比现在强!”
    “嘘——小绿豆,不要命了,让鬼子汉奸听见砍你脑袋。”
    “不是俺不要命,是鬼子不让人活。”
    小绿豆扔下木板,一屁股坐泥土里,罢工。绝对有理由愤慨,鬼子把乡民们的地契田产房屋全没收了,搬进狗窝时还得挨伪军汉奸一次刮地皮,现金以及稍微值钱的贵金属首饰无一幸免。
    “八嘎,你个泥腿子,敢偷懒?”
    一个汉奸监工从远处跑来,一手牵狗,一手挥皮鞭,“啪啪”作响。
    小绿豆无奈,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站起来。
    “啪!”
    皮鞭抽在小绿豆的背后,好在身旁的好心大叔伸出木板给挡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小绿豆仍痛得冷汗直冒。
    “凭啥打人?”
    小绿豆血气方刚,转身就要和汉奸拼命。
    好心大叔忙隔开。
    “哟呵,你个短命的泥腿子,找死是不?俺打你就知足烧香吧,皇军看见了那是挑了你!”
    “虎爷,虎爷,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再说,打伤一个就少一个劳力不是?”
    ……
    这边正争执着,那边,两个开拓团的农民穿过炮楼工地,直闯乡民们的狗窝。
    乡民们有不妙的预感,狗窝里都是些妇孺老人。
    糟糕的预感正变为现实,俩日本农民钻入一间狗窝,随之传出女人的尖叫声以及老人的哀求声。
    “不好,是俺的媳妇。”
    好心大叔仿遭雷击,脸如死灰。
    “鲁大叔,快回去救人!”小绿豆率先冲了出去。由于待修的围栏线漫长,鬼子汉奸顾及不过来,没拦住他。
    有人带头,鲁大叔胆儿壮了些,也跟着跑。
    刚跑回到狗窝,只见媳妇衣衫不整逃出门,在门口处又被鬼子拽了回去。
    小绿豆火冒三丈,抄起门前的一根拐杖冲进去与鬼子厮打,不料,鬼子农民随身带了武士刀,小绿豆不是对手,惨遭毒打。
    鲁大叔慌慌张张冲进门,也被一顿狠揍。
    鬼子农民一人拿着武士刀强迫俩人跪下,一人则在炕上施暴,拿刀的农民猥琐大笑,逼着俩人朝炕上磕头“谢恩”。
    外面的乡亲们怒不可遏,纷纷围过来增援,却太迟了,鬼子兵端着枪上刺刀拦截,许多人中刀负伤,惨叫声连天。
    “哒哒哒”,鬼子机枪手开火,不分青红皂白撂倒数人。
    “杀人了,鬼子杀人了!”
    人们四散逃难,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几乎同时,南面五里地的钱庄响起“噼里啪啦”的枪声回应。钱庄半月前被一伙日本开拓团的农民霸占,那里出现枪声,说明遭到了袭击。
    鬼子如临大敌,吹响哨子集结,十数骑先行,扑向钱庄。
    是哪路英雄在钱庄发威?太解恨了!
    钱庄,龙腾马跃,骑刀劈斩,鬼子血肉飞溅哀嚎惨叫。
    “嗖——”大憨快马快刀冲过打谷场,刀锋切割一名举枪企图射击的鬼子农民,硬生生切断其脖子。
    断头处飙起的血柱堪比喷泉,似是欢迎仪式。血雾为背景的大憨更显威武。
    大憨在入伍前的行当是个放马倌,以替人放马为生,骑术一流,卢湾村偷马之战的成功让他英雄有了勇武之地,全队缴获唯一的一把马刀也交给由他使用。
    “杀!”
    一马当先,追上一名惊慌逃窜的鬼子老汉,挥刀劈下。“啊——”鬼子扑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手臂与身体分离,弹落在路边的泥土里。紧接着,李牧纵马踏过,铁蹄重击,送鬼子回老家。
    铁骑不多,五六骑,但来去如风,杀伤力强大,从出现到杀入钱庄仅一袋烟的功夫,正在庄口打谷场领取种子和秧苗的开拓团农民伤亡惨重,鲜血染红了偌大的打谷场。
    “砰!”
    牛十三作为第二梯队,在庄口下马,逢人就杀毫不留情。灭了活口,上马,继续推进。
    鬼子农民很识货,占据钱庄老财主的四合院为家。牛十三到达四合院时,第一梯队已攻进去,正在里面大开杀戒。
    鬼子开拓团的成员都是些农民,以四五十岁的男性中老年人为主体,也有些残疾退役军人,此外,还有许多妇女和孩子,基本上以家庭为最小单位。占据钱庄的开拓团规模在六十人左右,可堪一战的男性有十多人,四合院里就倒伏着七八个,手里或拿着刀,或拿着枪。
    “轰”,里屋大堂,一个老鬼子绝望拉响手雷,把全家给炸了。
    “拿了粮食武器,撤!”
    牛十三吼道。
    罗森第一个冲进厨房,出来时肩上多了一袋玉米、小马在仓库里缴获一袋土豆、大头用扁担挑出两筐腊肉……
    牛十三把地上的枪支都捡了前来,回头冲落在最后、姗姗来迟的秀才说道:“大门上血书,俺说,你写。”
    秀才从死去的鬼子身上扯下一块布,蘸上鲜血。
    “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
    魏国书教的,游击队流血牺牲的意义,他牢牢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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