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太奇怪,这个世界太疯狂。
    来自北海道山区的猎人子弟——厚彦舞齿抓破脑袋也想不通,麾下骑兵队的所有战马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秒忽然集体造反,仿佛中了邪似的,不受控制,炸窝暴走。以至于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的飞走。
    战马本来速度就快,发疯奔跑起来的速度更快,两三分钟光景,百骑瞬间大面积失散。莫说召集部下,厚彦舞齿深陷其中都不能自拔——坐骑带着他冲下山岗,穿过一片盐碱滩,再顺着一片荒芜泥石小径西去追逐夕阳,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地。
    当他控制住战马,身边已无一人。
    更为尴尬的是,坐骑拒绝走回头路,任凭吆喝抽他,最后差点将他掀翻。
    无奈,只好向北迂回。
    暮色愈发浓厚,能见度跌破百米数值,四周朦朦胧胧,给辨认地形探路带来很多的困扰。
    到底是猎户子弟,临危不乱。就近登上一处高地,拔刀,一手马刀一手刀鞘,敲击,“梆梆梆”。
    敲击声穿透力强劲,可传数里地,聚众的效果远胜呼喊以及点火。
    持续的敲击声陆续将走散的士兵吸引过来,约莫半个小时,收拢了七十多骑,包括中谷少尉。损失不少,未归队的要么落马伤亡,要么跑出太远。
    “中尉,游击队往东面去了。”
    一名士兵迫不及待报告。
    “带着牲畜?”
    “是的。”
    “东面?”
    同样的方向,训练有素的战马打死不前,何以蠢笨的驮马愿意跟随游击队东去?
    望着黑幕统治下的东面丘陵,厚彦舞齿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真够邪门。
    “是不是我们的战马不适应草原的臭味?”中谷呼吸着空气中的淡淡尿臊气息,获得一个思索答案。
    厚彦舞齿摇头:“不可能,草原到处是牲畜留下的尿液粪便,来的时候连我们都闻惯了。更何况,马匹的异动明显是受惊所致。”
    “难道是,”中谷眼睛一亮,话到嘴边,看了看厚彦舞齿,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是什么?”
    “这个,”
    “说!”
    “这个我也是调防到三关镇之后听说的,”
    “嗯?”
    “皇协军的官兵私下有传言,说牛十三懂得妖法。”
    “你认为呢?”
    “属下以为荒谬。只是,他们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若非妖法作祟,游击队焉能击败龟田大佐叔侄以及坂本?”中谷圆滑,回答模棱两可,既肯定又否定,让听者按主观意思站队,怎么站,他都不至于全错。
    “愚蠢。支那人卑劣迷信,你是日本帝国勇士,竟也堕落到如此地步?”
    “嗨!”日军等级森严,说错话挨耳光常有之事,相比之下,受两句训斥不算什么。
    厚彦舞齿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了看手表,面无表情道:“传我命令,点火宿营。明天凌晨五点出发。”
    与之相反,牛十三一行在冒险,循着风中的尿骚气息摸黑前进。前路极可能遇到狼群,陷入绝境,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消极保守则连半分机会也没有,鬼子一旦醒悟过来,最迟明早迂回到位截断游击队的去路,届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
    “小牛队长,不会真的有狼吧?”
    秀才胆小,闻狼色变。
    说实话,都怕狼,用一顿饼的话说,宁愿与鬼子拼命战死,也不愿被群狼活活分食。
    黑夜笼罩,眼前一团漆黑,牛十三的注意力全在脚下,按照既有节奏,一步一步地在满是碎石的斜坡上挪。从突围到现在,行军将近两个时辰,感觉此时身处半山坡之上,路比之前要难走许多。
    “小牛队长?”
    “嗯?”
    “要不,绕道?”
    “别怕,越怕鬼,越见鬼。”
    绕道,谈何容易,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几乎找不到参照物辨认方向。北斗星是个选项,可惜今晚月光霸道,光芒掩盖半边天,深邃的天空群星稀落,难觅北斗影踪。
    空气中的尿骚气息越来越浓郁,强烈刺激呼吸道。如此规模的臊气,绝非一两头狼所为。
    “惨了,惨了,若是狼群,咱几个都不够喂。”秀才愁眉苦脸。
    “闭嘴。”
    空气中掺杂着某些另外的信息,牛十三正在努力辨别。
    水汽,没错,是潮湿的水汽。前方是湖泊?
    扎鲁特山山脉北侧山坡干旱贫瘠,几乎寸草不长,半山坡之上出现群狼其本身是一件怪事,但如果结合湖泊的存在就能解释通了——狼也要喝水。
    狼不像人,会挖坑取水,要喝水只能到河边或湖边,扎鲁特山以北的土质松散,从高山流下的冰雪融水几乎都渗透到地下,少有的几个泉眼又被牧民占据,所以,荒山上湖泊就成了它们的乐园,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湖泊周围自然积聚大量的尿粪。
    推测到这,牛十三不禁犹豫,鉴于方圆百里的缺水状态,群狼在湖畔旁安窝的概率超过九成。现在是逆风而行,群狼尚未察觉,再靠近些必引起注意。
    就在牛十三为难之际,遥远的西北方响起凄厉的狼嚎声。
    差点忘了,狼喜欢在夜晚活动。牛十三露出自嘲式笑意。
    “秀才,狼来了!”
    “哪,哪?”
    秀才大惊失色。
    “胆小鬼,没听见么,在赞贝子府那边。”一顿饼讥讽道。
    为防狼袭,牛十三权衡得失后还是点燃了火把。
    火把的光线一下子照亮道路,游击队的移动速度成数倍提高,走着走着,坡度不知何时变坦途,脚下不再是硬石块,而是柔软的青草,窸窸窣窣,再往前,一湾水潭惊现眼前。
    水潭面积不小,倒影着明月。狂风卷波,波光粼粼,仿若一颗遗失在荒漠之中明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秀才诗兴大发,“啧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出如此仙境。”不知是忘词了,还是觉得古诗仍难以表达情怀,后半句徒然变调,不过倒也接地气,大伙都听得懂。
    湖泊湖面细长,当面的湖岸线约莫两百米,宽四五十米,月光倒影下,对岸的岩石轮廓隐隐约约。大概是个季节性湖泊,春季积聚山顶冰雪融水而成,秋冬干涸。
    紧张地扫一圈四周,众人松下一口气:没有狼。狼可能离窝去觅食了,也有可能仅仅是把这里当作饮水池,某个固定时间前来喝水。
    牛十三蹲下,拔草挖土,捧起凑到鼻子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顿时钻入脑门。
    “呸,呸呸,”忙啐几口,好家伙,差点被熏晕过去。
    根叔奇怪:“闻它干啥?这玩意不知浸泡了多少年的狼尿。”
    “陈年狼尿才是好东西。”牛十三随口应道,手上没消停,那把泥土还没扔掉,捧着稍稍靠近一头骡子。
    骡子立刻有反应,惊恐跺脚甩头欲挣脱控制,大头出尽吃奶的力气扯住缰绳。
    “俺明白了,可以用来对付鬼子的战马!”
    根叔恍然大悟。
    “把这些泥土收集起来,以后有大用。”李牧兴奋道。
    牛十三摇头:“不能带着泥土上路,会把狼吸引来的。”
    不是吧,好不容易找到了对付鬼子骑兵的门路,最后只能眼看手勿动。
    “对,‘铁牙’呢?”李牧想到了狼尿生产者。
    牛十三苦笑,罗森替他回答:“放了。”
    “放了?”
    “嗯,当时以为要被鬼子包饺子,所以,”话到此,牛十三没再说下去。
    “嗷——呜”冷不丁,附近传出狼叫声。
    众人吓一大跳,纷纷举起武器防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那一声嚎叫之后,整个世界除了狂风号呼,再无多余的动静。
    狐疑间,一阵微弱的细碎步伐声逼近。
    “呜,呜呜,”小动物的吭哧声。
    “铁牙?!”牛十三只觉心有灵犀,那个失散的小东西回来了。
    “呜呜”一道黑影蹿到他脚下,亲切地回应。
    抱起来,如假包换的小奶狼。
    有点心想事成的意思,牛十三心情舒畅,大方赏它一小块肉干。不能亏待福将,有铁牙在,狼尿常有。
    “原地宿营吗?”
    秀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虽然都很饿,很累。
    “不,补充完淡水继续走,”牛十三闭目凝神感受了下风向,举着火把指向左手方:“向北。”
    埋头向东走肯定比不过鬼子的战马。易位而处,作为鬼子的指挥官,他的选择是迂回截击,避开这片上风口,反正游击队必须沿着扎鲁特山山脉的走向东归,或是在山脉中段走峡谷取道巴林左旗回家,或是在东北端的山体末端南转翻越低矮的山峰。理论上,只要扼守住东归的通道,游击队就无路可走。
    反过来,作为游击队的向导,必须要有所作为,不谋求改变,最终都得完蛋。所谓穷则变,变或许通。
    对于立功心切的厚彦舞齿而言,这是一个失眠之夜。消灭游击队击毙牛十三的事情太重要了,上司神谷矶费煞苦心四处搜集战马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么。此番遭遇游击队实属偶然,机会难得,如果一战而下,这份战功可想而知,反之,恐怕遗憾终生。
    手表踏正五点,天未亮,夜漆黑,厚彦舞齿吹响了集结哨子。稍微收拾一下,连早餐都不吃,整装出发。
    如牛十三所料,或者说是高手所见略同,厚彦舞齿一行向北迂回,通过绕一个大圈避开这片诡异之地。
    荒原太大了,其胸怀宽广无垠,成千上万人置于其中渺小如沧海一粟,慢慢地厚彦舞齿的信心一点一点地被侵蚀。数里地后,厚彦舞齿终于下决心请援。
    “中谷,”
    “嗨,中尉请吩咐。”
    “你率两名士兵去集市汇合茅翻译官,告诉他以我的名义向红贝勒王爷借兵,要骑兵,越多越好。”
    “万一那个王爷提出过分的要求,”
    “不管什么要求,暂且答应,等击毙牛十三后再说。”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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