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特殊年份,总体上而言,一个地区的年降雪量大致相等,某天降多了,那么其后就减少,达到平衡。所以,暴风雪来时越是急骤凶猛,去时愈快。
    经过时三场暴风雪之后,广袤的大兴安岭地区恢复了平静,温暖的阳光再度普照。
    荒野高山,风雪寒夜,存活不是奇迹,而是神迹。当牛十三从雪洞里钻出来呼吸蕴含朝阳气息的空气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又赢了老天一仗,虽然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手脚和耳朵均出现不同程度冻伤。
    与胜利相比,手脚耳朵上那点冻伤实在不值一提。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神迹不常降临人间,自己创造了两次,不相信鬼子也行。
    猎人王与石磙同样好奇急于知道鬼子的下场,三人遂返回通道口附近静听那边的动静。
    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鬼子怕是都冻成冰雕了。”石磙嬉笑。
    牛十三小心翼翼搬开石块,猎人提着匕首守候,预防鬼子突然从对面钻过来。
    “鬼子!”
    石磙率先发现通道口内有鬼子。
    猎人王吓了一大跳,正欲捅刀时,被牛十三拦住。没错,是鬼子,一动不动的鬼子。
    通道口内的鬼子始终保持着面朝上的仰睡姿势,对于有人搬开堵死通道口的石块的行动毫无反应。
    一摸,尚有体温,或许还有救。
    “把他拉出来。”
    “好咧。”
    石磙应道,同时出手,双手抓住鬼子脑袋一点点往外拖。
    鬼子眼皮好像动了动。
    “妈呀,诈尸!”
    石磙吓得一屁股后仰坐倒。
    猎人王不由分说,一刀扎进鬼子的腹部,拔出。出血量稀少,鬼子也没吃痛的本能跳痛反应。
    牛十三狠狠瞪石磙一眼:“怂蛋。”
    石磙脸红耳赤,被一个半死不活的鬼子吓成这样,够窝囊。知耻而后勇。不等命令,石磙莽撞地钻入通道。
    只钻进半个身子,遇障碍停下。
    “牛队,洞里有个怪家伙。”
    “是鬼子?”
    “不是。”
    “拉出来瞧瞧。”
    通道口狭窄,石磙好不容易才把“怪家伙”拉出来。
    “电台!”
    惊喜闪撞牛十三的腰。前段时间得而复失一套电台,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老天这么快就送来补偿。
    老龟田连电台都保不住,估计小命是没了。当下钻过通道口返回对面。
    刚伸出头,一张煞白的面孔吓他一跳。
    鬼子!
    鬼子趴在通道口边缘等着他,双目半闭,黑色眼珠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悲哀中带点不甘的意味。
    慌乱伸出刺刀,磕碰到岩石,错失目标。
    鬼子依旧没反应。这才看清,是个死鬼子,冻僵的鬼子。
    “奶奶个熊。”
    悻悻然咒骂着爬出通道口,左右张望,愣住。
    鬼子把贴近山壁的积雪挖出堆在一侧,使山壁与之形成壕沟。此刻在壕沟里避风的有一个,两个,三四个……好几十个,雪人,披着白白厚厚雪花的“雪人”。
    “乖乖,全冻僵了。”
    石磙推倒其中一个“雪人”,“雪人”帽子脱落,露出半颗脑袋,清晰可见其脸庞蒙着一层白霜。摸探其皮肤,冰冻但尚未完全僵硬,看来才死去不久。
    极寒将步枪冻结在他的臂弯里,与衣服粘结成一体,任凭石磙拖拉硬掰,始终无法分离。
    “枪扯着你的蛋了?保持警惕,看看有没活的!”
    牛十三喝道。
    这种时候不怕冷枪,就怕万一还有没死利索的鬼子扔手雷偷袭。
    雪沟里有篝火的痕迹,看来鬼子自救过,奈何燃料严重欠缺无法熬到天亮。
    “啊!”
    石磙忽然发出惊怵的喊叫声,遇鬼似的。
    牛十三与猎人王循音赶到,一看,同样震惊。
    雪沟末段尸体交错堆叠,清一色光溜溜。震惊的不是这个,光溜溜还可以理解,活着的人需要死者衣物点火取暖,无法理解的是死者大腿肌肉的缺失。冰雪冻住了创口,但一眼能分辨出那是刀削的伤痕,整齐,平滑,而且周围的雪块并未染红,显然是死后被割去的。
    “鬼子的丧葬风,风俗?”石磙结结巴巴自问。
    “屁。”牛十三否定。只见过鬼子烧尸体跳大神,没听说过鬼子割战死士兵的肉。
    “是不是遇到狼群了,割肉喂狼?”猎人王担心四顾,生怕狼群突袭。
    牛十三摇头。喂狼的话整具尸体抛出去即可,何必多此一刀。何况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哪来的狼。
    “那,没看到肉啊。”石磙心慌慌。
    “肉,吃了。”
    “吃了?”
    “谁,谁吃了?”
    “鬼子。”
    “不,不会吧?”石磙喉结蠕动,本能退到山壁边,尽可能远离鬼子尸体。他能毫不犹豫吞下生肉,却不能接受人类同类相吃的诡异。
    “鬼子本来就是禽兽,没什么他们干不出。”
    牛十三踹倒一座“鬼子冰雕”,咬牙切齿道。
    “又吃人肉又烤火,说不准真有活的。一个个检查,别漏过一个。”猎人王说。
    三人仔细清点,坐着的躺着的,一共62具尸体,衣着完好的鬼子兵应该是凌晨最寒冷时段最后冻死的一批。此外,鬼子没来得及破坏武器。
    “发财了,发财了!”石磙喜出望外,开始收缴鬼子搂在臂弯里的武器。有步枪,机枪,还有掷弹筒,多得带不走。
    “王大,你给瞧瞧,哪个是老龟田。”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具体到牛十三这里没法眼红,因为他从未见过老龟田,不管是活龟田还是死龟田。而猎人王当过卧底,认识那王八蛋。
    猎人王逐个清理冰霜查看脸貌,一次次摇头,62具尸体里没有一个属于老龟田。
    难道老龟田没来?
    牛十三一阵失望,遗憾。
    “看,有压痕!”
    石磙在雪堆中淘宝,无意中发现几乎被风雪掩盖的滚雪痕迹。痕迹向下山方向延伸。
    漏网之鱼真够拼的,山顶往下点是地缝区,稍不小心就会滚进地缝的血盆大口里。
    牛十三与猎人王对视。
    “追!”
    不约而同喊道。
    “枪,给,拿着。”石磙扔过来两把三八大盖以及子弹盒。
    三人追踪下山,走出不久即有收获:遇到一行脚印。
    漏网的鬼子相当狡猾,处在冻死边缘还不忘利用翻滚来避免行踪暴露。
    “至少两个鬼子。”
    牛十三警惕远眺。
    石磙不解,明明一行脚印怎么会是两个鬼子。
    “俺怎么只看到一行脚印?”
    “脚印重叠了。”猎人王丈量了一下脚印大小,再和自己的作比较。身材普遍矮小的鬼子居然拥有一双比他大许多的脚板。
    “一定是老龟田。”牛十三非常肯定。
    当下三人加快脚步。
    “巴沟——”
    有人开枪,弹道在头顶,偏离甚远。
    “那,在那,鬼子!”
    猎人王眼尖,发现前方一堆隆起的白雪后有人影。
    “砰。”
    石磙举枪还击。没有效果,受严寒影响的不止是手指,还有眼界,酷寒之下脸面不敢紧贴枪托,哪里瞄得准。这也是刚才那记冷枪打偏的主要原因之一。
    “火力掩护!”
    牛十三迅速飞身铲滑高速滑向敌人所在的雪堆。在他身后,石磙与猎人王不管准头如何,以最大频率射击压制。
    快到雪堆时,牛十三以枪托撑地,身体打横减速,恰到好处地遇过雪堆右侧,刹停。
    鬼子有些措手不及,调转枪口,却迟迟未开枪。
    一来牛十三撞飞的冰雪漫天飞舞遮挡视线,二来只有鬼子自己知道——拉不动枪栓。
    牛十三不客气,一团雪球砸过去,又一团。
    雪球固然难以伤人,但可以迷眼。趁此时机他爬起来,欲开枪时发现没装子弹。
    稍稍滞停那一会,鬼子挥舞着武士刀砍过来。
    “噗通”
    很幸运,对手在冲击过程中自行扑倒。
    明白了,鬼子的体力消耗殆尽。恍然过来,牛十三倒提步枪,朝鬼子脑袋狠狠抡下去。
    抡几下,枪散架,鬼子脑袋开瓢,鲜血染红积雪。
    对面的雪堆下还坐着一个鬼子,看样子想过来参与厮杀,巍巍颤颤站起来,随之又一个跟斗栽下,手里掉落一个手雷,落入雪堆里。
    牛十三赶紧趴下。
    过一会,没动静。手雷没响,鬼子在雪地里挣扎。
    捡起手雷一看,菜鸟,保险栓整个健在。不,应该说鬼子连拔保险栓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猎人王与石磙到援。
    “是个大官。”
    听了猎人王的提醒才注意到两个鬼子身穿深色的军官军服。石磙会意收起步枪,跪膝顶压其腰背,扭手,扳起脑袋。
    “老龟田!”
    猎人王失声叫道。
    牛十三有些失意,没想到与仇人的首次遭遇竟是如此情景——对手四肢僵硬冰冷,行动迟缓。
    “八,八,八嘎,”
    老龟田一个劲低吼,与牛十三愤怒相视。
    过往的血债像皮影画一样一幕幕从眼前闪过:燃烧的房屋,惨叫的村庄,惊恐绝望的面容,血流成河的伏尸……
    拔出匕首。
    就这样一刀了结吗?
    不,不能便宜禽兽!
    “老鬼子,你不是喜欢烧吗?”
    牛十三从杂物袋里掏出打火石。
    “嘶啦——”
    撕开老龟田的棉大衣抽取棉絮。
    棉絮干燥易燃,一点即着。看着吞吐火舌的棉絮缓缓靠近身上的棉衣,老龟田瞪大眼睛,恐惧笼罩脸庞,以至于忘记了诅咒。
    “不,等,等等,”
    “老鬼子,你也有今天,”老龟田越是害怕,牛十三越痛快,“见鬼去吧!”
    火焰蹿上棉大衣,从下摆开始蔓延,至腰,及背,到裤裆,裤腿……
    “啊——”
    风助火势,老龟田很快烧成一个火人,满地打滚哀嚎。棉衣的燃烧效果惊人,积雪也挡不住其趋向熊熊之势。随着老龟田的扭动,火苗像是从积雪之下冒出般,蔚为神奇。
    突然,老龟田回光返照式爬起,带着浑身火苗向牛十三扑来。猎人王早有防备,弯腰挥动枪支横扫将他绊倒。
    老龟田这一趴下再也爬不起来,只剩抽搐的份,不停抽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焦味。焦糊气息愈发浓重,而老龟田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弱。
    牛十三犹不解恨,抢过石磙的步枪,上刺刀。
    “老鬼子,这一刀是松花村乡亲们的,”跨步,举起枪欲扎。
    “牛队,听,啥声音?”
    石磙突然喊叫。
    侧耳倾听,一无所获。
    “瞎咋乎,只有风声。”
    “没咋乎。嗡嗡声,你听。”
    这下听到了,嗡嗡声,在天际边,很微弱。
    瞬间,一只会飞的鸡从他脑海闪过,印象深刻,坂本中队残部就是这只“铁鸟”救走的,今天,轮到老龟田残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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