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牛十三感觉自己像一块冰冷僵硬的石头,手脚失去知觉,意识模糊。很困,很困,小小眼皮重千斤,努力想睁开却难以如愿。
    睡吧,好好睡一觉,远离痛楚艰苦……一道声音懒慵慵告诉他。
    不行,赶快睁开眼皮,睡着就永远醒不来。你还有大仇未报。鬼子,鬼子要来了,起来……另一道声音发出着急警告,催促。
    鬼子!
    一个激灵,身体注入了莫名的能量,眼皮瞬间睁开。
    天色已放亮,稍微转头,看见紧挨身边的王大,还有石磙。俩人身体冰冷,一动不动,一个脸色铁青,一个口唇煞白,处于沉睡边缘状态。
    “王,王,石,不,不能,睡,”
    相比起来,自己的状况没好多少,抖抖索索,口齿不清。
    关键时刻,意志的强大让牛十三感觉不可思议,好像要死了,竟然挣扎着爬起来。
    艰难推倒帐篷口的雪墙,抱出一把干草,生火。取葫芦装雪团,烧水。
    炽热烤得葫芦“吱吱”痛苦呻吟。
    雪融化,水温暖。自己没顾上喝一口,钻进帐篷里依次给俩人喂上。
    足足灌了一葫芦暖水,俩人才悠悠从鬼门关前抽回迈出的一条腿。
    牛十三将篝火烧旺,三人围坐一点点烤去体内的冰寒。
    半响,三人渐渐恢复些许活力。
    “奶,奶奶的熊,熊,这,这辈子,都,都没,没见过这么大,大的风雪,雪。”
    活过来后,猎人王仍然不利索,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心有余悸。
    “咱,咱们这,这样,鬼子,都,都冻死了吧?”石磙念念不忘天气给敌人造成的伤害。
    实在太冷,牛十三懒得动嘴皮子,烤熟三条鱼,每人分一条。默默啃着的时候心里惦挂着根叔他们以及乡亲们。诚如猎人王所言,这是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他们三个都如此狼狈,差点熬不过去,自救能力更弱的他们会是怎样的悲惨呢?
    烤火,吃鱼,喝热水……时间慢慢推移,活动能力总算回到身体里。
    到午时,天空的云层漏下几缕阳光。牛十三决定上路,争取在入夜前多赶点路程。
    一夜飘雪,大地雪层厚度加码,普遍超过一尺深。三人拖着虚弱的身躯在冰雪上滑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猎人王突然喊停。
    “麻烦大了,这里好像昨天早上来过。咱们在转圈圈。”
    深山丛林,最怕迷路转圈子,一旦陷入其中,十有八九要被吞噬,化作枯骨黑土。
    牛十三停下仔细观察辨认,确实如此。在附近的树木上发现早上留下的记号。
    “迷路了?”
    石磙惊讶看着牛十三,就好像看到大神脑袋后的光环消失一般的失望和不可思议。
    谁规定猎人不准迷路的?
    牛十三并不以为耻。在深山里行走,迷路纯属正常,何况现在遇到的是暴风雪天。
    有懊丧,但没有惊慌。
    牛十三表现镇定,从容,利用风向重新界定方向,同时努力回忆今天所走过路线的地貌环境,大致在心中勾勒出一幅粗略的地图。再与猎人王商谈比对。
    就在此时,左侧翼的山坳里突然出现两点黄色身影。
    鬼子!游击队!
    双方同样的反应——不期而遇的吃惊。似乎都不敢相信经历了昨夜那场可怕的暴风雪后,对方竟然还活着!
    “巴沟——”
    顿时,三八步枪特有的邪恶尖啸撕裂山谷的和谐。
    计划总没变化快。突如其来的遭遇使得牛十三刚刚规划好的路线全部作废。
    鬼子在后紧追,子弹在头顶飞掠,耳边呼啸,脚下“噗噗”,险象横生,哪里还管三七二十一,见路就跑,见树林就钻。幸亏有滑雪板,比鬼子快一步。
    跑着跑着,牛十三忽然意识到糟糕。不知不觉间,竟被鬼子往一座高山上赶。自从冰湖山山崖下来后,他一直避免再爬高山。不料仿佛是定律,该来的始终要来,而且在最糟糕之时。
    此山比冰湖山还高,越往上走,风越大,气温越低,考验登山者的体能意志。
    而且这是一座贫瘠的大山,别看山脚树林茂密,到了山腰没有任何过渡,视野突然开阔,从森林到荒漠瞬间转变的感觉。
    重重树木充当他们的保护神,为他们阻挡子弹,离开树林犹如鱼上陆地——死路一条。
    追在身后的鬼子老远察觉到了这一点,哇哇叫嚣:抓活的!
    “不,饭岛,杀死他们,立刻!”
    后面的更后,飘来老龟田急躁的纠正。
    老龟田被折腾怕了,什么抓活的,蠢货,斩立决!尽快结束这场萦绕好几个月的梦魇,以免夜长梦多。天晓得牛十三这回会不会遁地逃生,尽管这不科学,但他深信不疑。昨夜的奇寒冻死了十名蝗军士兵,另冻伤六人,而他们却奇迹般存活下来,还有什么不可能?
    “啾啾”
    承载着老龟田的旨意,子弹穿出树林乱飞。
    《圣经》里有一句话叫做:上帝关上一扇门,必然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牛十三不知道什么圣经,不过老祖宗在更久以前总结了更精彩的哲学:天无绝人之路。
    彼时夕阳漏过云层缝隙打在山腰上,积雪熠熠闪耀金色光芒,光芒透过遮雪板刺激牛十三的眼睛,更刺激身后的鬼子。
    白雪金光就是他们的保护盾,子弹一次又一次错过他们的身躯,有惊无险。
    滑雪板成了逃生的唯一希望,一柱一踏步比鬼子一步一雪洞要轻松得多。熬过最危险的一段时期后,随着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开,牛十三他们倒也暂时安全无虞。
    不知不觉间,他们爬到了大山的高处,远远把鬼子甩在后面。
    这座无名山有点特别,没有尖峰,远远望去,山顶像耸立着一堵高大厚实的墙体。
    绝路?
    牛十三神色严峻。
    “咔嚓!”
    脚下滑雪板折断,惯性之下往前一栽,继而踏空下坠……“啪”,猎人王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他本能伸出在半空的手。
    下坠的能量等于下坠者本身重量乘以速度,再加上雪地打滑,猎人王承受不起,反而被拖着向前栽,一起掉下去。
    “砰”,关键时刻老猎人的本能发挥逆天作用,神出鬼没的一脚精准踏在沟缝对面边缘,腰背抵实这边的边缘,下半身横亘在沟缝之上,拼命延迟抵抗下坠之势头。
    自救抢来的半秒功夫足够石磙伸出援手,揪住他的后衣领。
    当石磙坐下使劲拉,三人终于平衡。定睛观察,原来遇到了一道地缝,缝隙宽尺余,深不见底,在积雪的掩盖下肉眼无从辨认。如果不用棍子探路,必然中招。
    平衡很脆弱,人类的手臂力量极为有限,牛十三的手臂正一点一点慢慢地从猎人王手中下滑。险境绝地,纵然牛十三本领通天也徒唤奈何,双腿想向沟缝墙壁借力,墙壁有凹凸不平,只是融雪化水往下流时在表面结了一层层冰,极其光滑,导致屡试屡败,身体不得不悬吊在半空。
    “把俺身上的绳索解下!”
    “哦。”
    石磙腾出一只手去照办,结果猎人王的身躯立刻往下坠。
    “啊——”
    猎人王怒吼,同时腿部猛蹬,强行稳住局面。
    “快,俺坚持不了多久。”
    石磙手忙脚乱解下他身上的藤绳。
    “绳索一头绑在你身上,一头放下去。”
    “哦。”
    石磙在腰间缠了一圈,绑牢,手一甩,绳子落入沟缝。
    “牛队,抓住绳子。”
    绳索很快传来沉重的力量,拉得石磙腰一弯,有折断的错觉。石磙赶紧双脚蹬地,奈何滑雪板未脱,无从借力。霎时间,石磙坐着滑向沟缝,雪板推着积雪“扑簌簌”落入沟缝。
    “俺扛不住了,快帮忙!”冲猎人王喊道。
    绳索解放了猎人王,只见他双腿一蹬,后滚翻,翻到石磙身后,拦腰抱住。
    第二次平衡。
    石磙感觉到身后的浑厚力量,于是放心坐稳,双手抓住藤绳发力往上拉扯。
    “不要拉!”
    沟缝里传来牛十三的叫声。
    “绳子会磨断。”
    石磙的目光聚焦在绳索与沟缝边缘的接触点,接触点以上的几公分部分磨挂伤痕严重,大片起毛,长时间受力的话有可能断裂。
    “你们稳住了,俺自己爬上来。”
    牛十三说。
    相对而言,攀爬方式对绳索造成的损伤较低,但是对攀爬者的力量和技能要求颇高。
    沟缝墙壁结冰,牛十三的双腿只能夹住绳索,依靠手臂力量一节一节艰难向上爬。
    “巴沟!”
    屋漏偏逢连夜雨。鬼子追上来了,自恃枪法厉害,隔着老远朝他们射击。
    牛十三听到枪声,忍不住伸腿去够墙壁,结果“哗啦”脚板打滑,身体一坠,差点失手掉下沟底。
    “你行的,不着急。”
    猎人王鼓励。
    “嗯。”牛十三应了声,回归老实,缓慢而坚定地攀爬。
    终于,一个黑点露出沟缝,是脑袋,接着是脸面和肩膀。
    “把手给俺。”
    石磙伸手襄助。
    “啪。”
    两只手交汇,互相紧紧拽住。石磙猛拉,牛十三一跃而上,逃脱沟缝的血盆大口。
    好险。
    牛十三后怕,从头到脚发麻发虚。
    “见鬼了,山上怎么会有地缝?”
    “鬼才晓得。快走吧,鬼子要追上了。”逃命第一,猎人王无心刨根问底。
    地缝形成于远古冰川时期的冰川运动,长又深且窄。牛十三之所以发问不是为了当地质学家,而是想到有一必有二。
    “绳索别解下,一头绑俺身上,一头绑你身上,俺走前头探路。”扫一眼前路的茫茫白雪,对石磙说。
    俩人连在一起,一人陷入困境之时,另一人就是救命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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