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田的大队人马在中午前气势汹汹杀至松花村,看到的是水火交融之后,一片狼藉的松花村。污水横流,残墙颓垣,更有满地的垃圾,焦黑的碳木,好几处院子里房子里尸首横七竖八倒伏。
    很明显,关押在松花村里的数千壮丁并未全部烧死熏死,寻遍全村,尸体大约只有三百多具,还是有大约九成的人被游击队救走了。最让老龟田无法接受的是,物资仓库亦未全部烧毁,散落在村路村外野地的各种罐头衣服被褥以及铁铲工具等表明,火焰之下尚存大量物资,至少多得游击队不能全部带走。
    “八嘎!”
    老龟田左右开弓,来回抽打浅田。作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必须审时度势,明知道游击队只有几条人枪,正面作战能力远不及蝗军,如果当时留下三五人打伏击,游击队莫说救人,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何至于现在这个败局。那是两千多壮丁,这么大的缺口如何向上头交代?
    浅田很惨,中毒醒来还没脱离混混沌沌的状态,感觉莫名其妙。
    “大佐阁下,”翻译官茅于士有意为浅田解围,“不怨浅田君,游击队的瘟疫流毒太过刁钻,你看,中毒的太君直到现在还犯迷糊。”
    这句话提醒了老龟田,蝗军体质较好都未能完全恢复,那些食不果腹的壮丁肯定更不堪。
    “哟西,西村,马上带队四处搜捕。胆敢反抗者以及持有武器者,格杀勿论!”
    “是!”
    西村参谋怒领导之怒,急领导之急,风风火火组织多个搜捕队伍,几个鬼子搭配十几个伪军一队,四面八方出击。
    昨夜的那场暴雨把大地糊成泥泞地,有太多足迹可循,被游击队救走的壮丁逃不远。
    果不其然,在距离松花村南七八里地外,骑兵首先发现一伙藏匿在树林里的越狱壮丁,足足有百人之多。
    一个时辰之内,其他搜捕队也陆续有收获,网罗回来两三百人。
    经审讯,确认是游击队搞的鬼。再追问游击队的去向,只套出游击队离去的时间,那是大约在他们到来前一个时辰前,至于其他,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壮丁们也说不出更多的。想想也是,这些人之所以落网,主要是不肯跟游击队走,又哪能知道游击队的下落。
    “阁下,属下建议扩大搜索范围,游击队带着如此之多累赘那是自找死路。”浅田终于清醒,欲将功折罪。
    老龟田不禁犹豫,手头上堪用之兵不多,之前的交战战绩有过一个中队两百余外加皇协军荒野追击游击队遭遇损兵折将的惨败纪录。想起这个,老龟田头疼不已,并非游击队的战斗力有多强悍,事实上,这支游击队的风格与从前的完全不同,她根本不与你交战,而是满山乱跑,把你拖累,拖垮,期间还不时捣鼓各种陷井给你放血,让你防不胜防,比蚊虫毒蛇还可恶。
    比起铩羽而归的坂本中队,目前他的处境还有所不如。机枪中队装备沉重,不适合穿山越岭与游击队玩躲猫猫游戏,骑兵小队不适合爬山,友军的宇都中队是工兵,也不归他调遣节制,能够出战的仅身边的半个小队编制的卫队,再加上从机枪中队抽调的半个步枪小队,合计一个小队的兵力,不及当初吃了败仗的坂本中队的一半,苍莽大山茂密丛林的,能去吗?
    至于人多势众的皇协军,嗯,老龟田瞥一眼恭候在旁的潘驴邓,失望摇头,哪个白痴拿他当主力无疑就是给自个挖坟墓,坂本糊里糊涂了一回,也躺到坟墓里去了。前车之鉴可以为师,他才不想重蹈覆辙。
    “阁下可是担心兵力不足?”浅田瞧出了他的心思,“我机枪中队可以留下重机枪和迫击炮,减少一半轻机枪,节省的人员与工兵换装步枪。如此我军出征兵力即可超过一个中队。”
    浅田报告时悄悄向老同学宇都使眼色。
    宇都愣了愣,随即明白。
    “报告大佐阁下,贵部出征难免遇上开路搭桥的麻烦,本人请求带一个小队随军协助后勤。请大佐阁下务必同意,能够协助贵部作战时本人的荣幸。”
    不着痕迹的场面话,给足了龟田大佐面子。要知道,龟田大佐的作战对象不过是区区几个游击队而已,主动开口借兵去剿灭叫花子般的对手,即使全胜而返也会传为军中笑话,成为一种耻辱。经过宇都的巧言令色之后,现在变成了宇都工兵中队来沾享功劳的意境。
    老龟田正发愁如何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忽闻有人给他解决难题,不由暗自高兴。一番假意推托之后,勉强接受了宇都的“请求”。
    “全体吃饭,休整,15分钟后出发!”
    意气风发,誓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歼灭游击队去除心头大患。其实并非他不吸取教训,此番确实不由得他不去冒险。自身处境很险恶,很明白。当油田加持的光环消失,旅团长不会再对他客气,之前限令他消灭游击队的死命令必将重新生效,与其坐等接受屈辱,不如抓住眼前的机会。无论怎么算,自己的胜算终归要大许多,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
    与此同时,游击队也嗅到到了严峻的危机。
    从松花村里救出的同胞多达两千五百人,大部分今天早上才苏醒,本来体力就差,再被毒果子折腾一下,虽然给他们分吃了从鬼子物资仓库抢出来的部分罐头饼干,可他们仍旧很虚弱,走一阵停一会,慢如龟速,半天功夫才走出四十来里路,让人捉急。
    牛十三等人负责断后,忙个半死,一刻不停制作材料设置陷井或消除行踪痕迹。
    昨夜一场暴雨导致泥土松软,千人践踏而过,脚印凌乱,根本清除不干净。牛十三忧心忡忡,如果鬼子铁了心追击,必定能循迹而至。除非能熬到夜晚,不过,看样子很困难,鬼子不会给这个机会。
    “小牛哥,这个够鬼子喝一壶了吧。”
    田有余乐呵呵搓着手。他刚挖好一个一人多高的深坑,坑内四周横插着十数根削尖的木刺。这是牛十三新琢磨出来的陷井,鬼子军靴底厚,尖刺难以穿透,传统陷井不能有效对鬼子造成伤害,牛十三奇思妙想把尖刺移位到深坑四壁,目标转为小腿,只要鬼子落入坑内,其本能必然是挣扎站起来,一站起来,没有防护的小腿难免就会触碰到尖刺,起来得越猛,尖刺刺入越深。
    “把泥土弄走,别让鬼子瞧出来。“
    牛十三淡淡说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牛哥,不用担心,鬼子来多少咱们坑多少。”与田有余的心态一样,全队年纪最小的四象生怕鬼子不来,一边帮忙铲土入箩筐,一边轻松调侃。
    牛十三没说什么,弯腰捡起一把工兵铲铲土。工具倒是不错,全部缴获自鬼子的仓库,铁钎铁铲锄头钢索等一应俱全,精良就手,节省了大量时间。
    刚铲几下,小马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问:“小牛哥,你说的那个绞索咋整?”手里扬着一捆钢丝索。那是战利品,在鬼子仓库里一共找到两捆,小马是箍桶匠,对这物品情有独钟,简直是爱不惜手。也难怪,比起他家用的铁丝,这钢丝索的质量好几个级数,坚韧,富有弹性,据被救出来的壮丁说,钢丝用于圆木运输时的捆扎,轻便耐用,汽车运输途中一路颠簸都没有折断。
    牛十三看中了这钢丝的韧性,鬼子之前吃过各种亏,智力见长,不弄点新花样出来,陷井的效果将大打折扣。韧性强的钢丝绷紧了接近极限就是一道杀招,正好用于克制鬼子的刺刀探路习惯。
    “先收好,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牛十三应道。
    构思巧妙,奈何一路上找不到合适的地形,要么树木茂密,严重阻碍断裂钢丝横扫的范围,要么全是低矮灌木,无从施展。必杀技不能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就得有把握取得战果,否则鬼子有了防范,这笔买卖就不会有多大赚头。
    “诶。”小马情绪低落,失望。杀父的仇恨依旧填满他的胸腔,对他而言,巴不得把满山遍野都布满陷井,什么陷井都弄上去,包括这个最新式的什么绞杀索。杀鬼子,时不我待,一刻也不想等。
    牛十三想开导他,欲言又止,有自知之明,这不是他擅长的范畴,只会越说越乱。自己也曾陷入相同状态,那时谁的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一门心思报仇。将心比心,此刻唯一能治疗他的伤感是工作,为杀鬼子的准备工作。
    “那个,小马,别愣着,赶紧把滚木和石头搬到山坡上去。”
    那是路过最陡的一个山坡,山坡去年遭过火灾,以低矮的灌木为主,牛十三选择最陡峭之处打了一排木桩。木桩入地十来公分浅,向外微微倾斜,相互间距两三步,每两根木桩之间横放几根树枝,在树枝后垒放石块,下大上小,半人高,刚好与灌木丛大致齐平,从山下仰望一点也瞧不出杀机。
    此类陷井非牛十三独创,古而有之,古代的猎人常用来捕杀往山上移动觅食的羚羊群。顺势滚滚而下而石头雨,即便敏捷如羚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出所料,小马瞬间恢复干劲,把钢丝往肩膀一挎,挑起箩筐下山搬石块去了。
    就在小马离去不到一炷香功夫,松花村大致的方向,隔着一座山头冒起一股狼烟。
    来了,该来的终归要来。
    牛十三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所有人都停下工作,凝望狼烟。狼烟是敌情信号,一顿饼放的,说明鬼子的前锋已经进入一顿饼视野,也就是距离此地相隔一座山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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