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天季节易起雾。
    魏国书想起了上回侦查死亡谷之时牛十三的经验之谈。上回谷内也是这般情景,一场风沙之后的傍晚,鬼子突然手忙脚乱组织大规模撤离,接着当夜谷内即飘浮起浓重的白雾。
    联想起几个月前牛十三在死亡谷的奇遇,他怀疑龟田晋太一伙鬼子的神秘死亡与雾气有关,虽然无法参透具体的来龙去脉,但是鬼子的表现愈发让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八嘎,蠢货,说你呢,马上停工集合。”懂汉语的鬼子监工冲到他跟前愤怒呵斥打断思绪。
    魏国书注意到劳力们在皮鞭的驱赶下开始列队。鬼子给所有的劳力都编了号,百人为一队,他在第十一队,和前面十队相比,由于位置靠后,获得的关注较少,这也是他动作慢吞吞却没有领到皮鞭的主要原因。
    “快点,豚货。”
    鬼子监工从背后踹他一脚,踢得他踉踉跄跄。还好,鬼子监工忙着去整理第12队,没工夫继续纠缠。
    魏国书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油井动手脚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悄悄躲起来,等鬼子走后放一把火,一口井一口井点燃。即便鬼子及时发现也要等明天雾气散去才能救火,届时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设备都已烧坏。
    兴奋,激动,快意恩仇。
    他是坚定的抗日志士,牺牲的恐惧对他而言淡如水,只要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死又何妨。以一人之命换取鬼子油田的瘫痪,这笔买卖,绝对值!
    不禁看向数十米外的一排木桩,那里有一根圆木吊着他的战友——哪吒。
    别人认不得毁容的尸身,而他不会忘记,哪吒左眼眉头上有一颗豆大的黑痣,这样的标志性记号万中无一,再加上魁梧的身材符合特征,他深信,哪吒以及那名身份未明的游击队队员是为了营救他而牺牲的。
    好战友,等着,俺为你们报仇……
    然而,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从现实到理想,路途坎坷。鬼子骑兵来回巡逻防止有人趁乱离队,此外还有岗哨和猎犬的注视,任何轻举妄动都很难逃过警惕的眼睛。
    一边慢腾腾挪向渐渐成形的队伍,一边偷偷观察周围地形。左边二十多米外是囤木场,一堆堆俩人高的圆木堆杂其间,正是藏身良所。
    距离不远,估摸着三四秒就能逃进去……
    难,不是一般的难,这个三四秒须要鬼子骑兵和哨岗同时转身配合。
    冥冥中,人世间仿佛无主宰,又仿佛有主宰。魏国书还没开始祷告,前方不知哪个队列突发状况,喧闹声一下子吸引所有目光。
    好机会!
    魏国书迅速转身迈腿冲刺……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监工的怒喝:“可恶的支那豚,逃跑?良心大大滴坏了!”
    糟糕,被发现了。身体痛苦地僵住。
    “呼啦——啪!”皮鞭破空声以及抽打肉体的身影。
    “啊——”惨叫。
    魏国书下意识伸手摸摸后背,没事。侧头一瞧,原来有人比他的心思还活,抢先一步奔跑,不料监工就在附近的人群里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也好,那人正好代他受罪,否则他若是被发现,整个计划将毁之一旦。
    “呼啦——啪!”
    皮鞭持续抽打。
    “啊——”
    惨叫一声比一声衰弱,仅仅五六鞭,受刑者已然奄奄一息。
    “八嘎,走,走!”
    鬼子端枪过来,用刺刀驱赶其余人等进入队列。
    魏国书无奈,随着队列缓缓向前挪动。
    贼老天,你瞎了吗,就这样偏心日本鬼子?
    内心泣血呐喊。
    屋漏偏逢连夜雨。队列前方,一伙鬼子和一个汉奸对经过的每一个劳力正进行逐个检查,不是搜身那种,而是捏起下巴认人。
    起初魏国书不觉得有异,但随着距离缩近,神经一下子紧绷到极点。
    那汉奸是老熟人——茅于士。而鬼子军官则是死对头——老龟田。
    看来狗汉奸不知何时认出他在劳力当中,并向老龟田告发。
    必须做些什么有所改变,再继续走下去百十步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能做什么呢?本队列两侧跟着好几名鬼子士兵,高处站着鬼子哨兵和猎犬,动弹不得。
    天意助贼?
    心生悲怆。
    天若有情天亦悲。
    呼——
    出乎意料的大风骤起。狂风卷着风沙干草漫天飞舞,风力之大站都站不稳,眼睛睁不开。很快,风沙遮天蔽日,天昏地暗。
    此时不逃待何时。
    猫腰,翻滚,躲过近处鬼子的耳目,随后贴地匍匐避开猎犬的监视,再趁着一股猛烈旋风席卷的机会爬起一溜烟蹿入堆木场。
    当然,与他持同一心思的人不少,可惜没一个像他那样有时刻准备之心,即便有心也缺乏果敢行动的魄力,更缺乏干脆利落的战术动作,狂风骤来骤去,逃生时间短暂有限,好几人才跑出几步即暴露,然后被鬼子追上当场刺杀。
    夕阳西斜,天色渐黑,鬼子大队人马以及二十多个劳力百人队依次走出油田,茅于士瞎忙活半天,半根毛也没捞着。
    “不可能,太君,我分明看见魏国书在劳力当中,真的,错不了,展示游击队队员尸体时,他惊得木头从肩膀上掉落,”
    “八嘎.”
    老龟田举目遥望油田里的各个旮旯处,举止之间透着丝丝焦躁,似是受到戏耍的愤怒。
    茅于士没必要骗他,魏国书必定是嗅到危机提前藏匿了,就藏在油田里。油田里许多地方堆积着如山的物资,圆木一跺跺垒着,油桶一罐罐叠着,帐篷一顶顶耸立着,灌木一丛丛点缀着……太多地方可以藏污纳垢。
    “太君,”茅于士大手一指,指的是堆木场,“我觉得魏国书最有可能藏在那。”
    “哟西,茅君所言极是。”
    作为一个出色的指战员,他能想到刚才那阵狂风的意义,易位而处,他也不会浪费那次机会。如果趁风而逃,那么堆木场无疑是最近的躲匿场地。
    他马上去找荒木联队长说明情况,并要求对包围堆木场进行详细搜索。
    荒木没同意,他有幸见识过无名谷毒雾的威力,无名谷之雾气并非全都带毒,可一旦染毒,所过之处几无幸存者,连蟑螂蚂蚁都难逃一劫。
    老龟田等人留下就意味着占用有限的防毒面罩和吸氧装备,而这些装备是配给油田警卫的。既然有油田警卫,就没必要行降低警卫力量的越俎代庖之事。更何况,毒雾会消灭任何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人类,无论多少。
    确实,如荒木所言,油田防卫并未荒废,一个全副武装的小队在主力撤走后接管安保工作,这个小队人手一套防毒和吸氧面具,有条不紊地占领各个要点,同时组织巡逻队四出巡查。
    堆木场里,一跺俩人高的松木边,魏国书在小心翼翼剥树皮。
    他选的是一根干燥的松木,树皮已经干裂,手指一抠一掰,剥下一小块一小块。
    松树皮内层富含油脂,是非常优良的引燃物,较之干草还容易起火。这一点毋庸置疑,牛十三曾向他展示过。
    攒了一堆树皮后,只见他撕下裤腿一脚,摊开,然后捡起一根硬树枝轻轻摩刮树皮内层,顿时,内层碎屑如头皮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布片上。
    许久,布片上的碎屑堆积了一个拳头大小。
    够了。
    卷起布片,扎绑成球形状别在腰带上。再从木跺下抽出一块用于固定圆木位置的花岗岩碎石,碎石大小合适,正好一手抓握。石头也别再腰带上。
    准备就绪。
    远处,鬼子的探照灯不时在油井周围扫过,照出横亘在油井与堆木场之间的一道铁丝拦网的轮廓,照出鬼子巡逻队的身影。
    鬼子相当谨慎,用一道带钩刺的铁丝网将劳力与油井隔开,并将防卫重点放在油井区。感觉告诉他,鬼子巡逻队不会轻易离开堆木场,如果一直原地不动,安全暂时不会受到威胁,但是要穿透铁丝网和鬼子的巡逻线接近油井,无论难度抑或风险系数将无限倍提高。
    不过,话又说回头,消极等待只是一时之安,最终仍难逃毒雾或老龟田的毒手。
    使命驱动,内心深处回荡着一道声音:上!必须赶在起雾之前爬到油井前以及在雾气笼罩之时完成点火程序。
    毅然走出堆木场,借着浓重的夜色在杂草丛间匍匐前行。目标是五六百米外的29号油井。
    黑暗中活跃的小动物不时发出窸窸窣窣声,掩盖了爬行时的摩擦噪音。探照灯刚刚又一次扫过,根据之前的观察判断,灯光再次经过时大约在半分钟后。鬼子纪律严明,但刻板,规定是半分钟的频率,基本上不会轻易改变。
    魏国书一跃而起猫腰小跑,一口气跑出两百余米,直达铁丝网下。
    数秒后,油井上端的探照灯灯光扫来,缓慢横扫而过。魏国书紧紧地贴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息。
    翻越铁丝网的时间窗口在灯光过后,大概半分钟,还算充裕。但必须马上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意外变故,比如被钩刺勾住衣物或皮肉。
    检查一下铁丝网,最低的一层铁丝离地面不足一个手掌高,每条铁丝带着密密麻麻的钩刺,连婴儿都无法塞过去。翻爬过去也不太可能,铁丝网高及胸膛,整体向堆木场这边倾斜,无论从哪个位置攀爬,双手都得接触三四个钩刺,脚掌也必须忍受一个尖刺的穿透。这几个尖刺组合起来能够把人羁绊在铁丝网上动弹不得。
    要是有一块木板搭上去就好了。
    回首望一眼堆木场,那里有的是一根根大腿粗的圆木,唯独缺没木板。圆木沉重,扛过来费时费力,关键是铁丝网的单薄承受不了这份重量,一根圆木压上去的话,必然使之变型摇晃歪倒,很快便会引起鬼子巡逻队的注意。
    探照灯又一次扫过。空气中的水气似乎浓了几分,薄雾,在凝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且正一秒一秒地压缩。
    束手无策,着急。
    就在此时,一股粪便的恶臭气飘入鼻孔。
    恰好探照灯恶作剧般停留在三百米开外的铁丝网一侧,光圈笼罩着两个鬼子和一辆手推车。
    那是一辆运粪车,鬼子正从车上搬下一个个粪桶,又一桶桶粪便倒入粪坑里。
    魏国书笑了,看来是白天驻守的鬼子兵恶搞了一把,故意留点事情恶心接防的同袍。
    当然,这个与他无关,笑,是因为找到办法了,办法就在粪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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