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华西医院做完手术出院回家,一晃半个月了。今天上午,我将到区医院拆除手术时左胸开口的手术线。
    早上醒来,脑子里一直回旋着小时候在乡间田野做游戏时的一支童谣:我们都是木头人,一不能说话二不能动,三不能唱歌四不能笑……
    童年的歌声和笑声穿越时光,总把鲜活的记忆带到我身边。
    谁知在时隔40多年以后,公元2018年的春天里,近两个月的时段,我竟然当了一回真正的木头人。
    此次老病复发,起于1月19日早间7点的胸痛和气紧,那天本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事前毫无征兆。距离上次华西之行只有8个月,距离第一次治疗不到两年。那种与往常不一样的疼痛和呼吸困难,让我有些担忧:这次,我得吃些苦头了。
    先是在郫都区医院住了一周,后转至华西住了两周。与2017年4月初入华西住院的内心感受不同,这回我似乎变成了木头人。任人摆布地经历各种各样的检查和治疗,包括先后三次局部麻醉,两次全身麻醉,包括多次安插引流管,包括华西教授从我肺部切掉整个左上叶……
    木头人其实蛮好的,无知无觉。命运加之于身的种种折磨,木然地接受,便无惧无畏了。
    来吧,来吧。我用木头之心,应对一切未知和凶险,谁能奈我何?
    2月15日出院,刚赶上过除夕。医生说:回家后会有术后的各种痒、痛、不适,这是正常的反应。关键要静养。拆线前最好不出门。
    于是便不出门呗。120平方米的房间,够大够宽,够木头人游走。其间,我没有写过一个字,没有做过一次深思,没有做过一件事。每天的生活,就是一日三餐和没日没夜地睡觉和看书,看书也只是为培养睡意。我感觉这样的日子挺好的。出院时,体重从入院前的82公斤降到20年来梦寐以求的70公斤。今天早晨起床一称重量,居然又被养到了73公斤,短短的半个月时间啊。
    但是,木头毕竟源自一棵树,源自大地,源自水土,源自阳光和风雨,它的生命虽然干枯了,但关于生命的记忆还在,生长的经历就刻在内心的年轮中。正如我每天早晨和黄昏,站在高楼的阳台上,望着阴阴的天空,望着移动的云,望着远去的鸟鸣,我的内心常常回响着过往的潮声。尽管刚刚经历的那些痛,让我的记忆力严重衰退。
    感恩树,感恩自然,感恩朝向天空生长的经历,这是木头的本性。其实,我知道木头也有痛感和泪点,只不过那些痛和泪,都潜在年轮里,埋在时间深处。
    那么,我的痛和泪,或许就在你看到的微笑里,或许就在你背向我时恍惚听到的一声歌吟里。不是因为真的乐观,不是因为真的无惧,而是因为你和春天的召唤,如此真切地包围着我。
    感恩我的家人亲人,两个月的悉心守护和照料,让我的内心溢满亲情。感恩我的知己死党,日日牵挂于心,时时动问苦乐。床前的视察,虽被我苛责,但春风般的絮语和不知所措的废话,让我在沉重时刻总能发出爽朗笑声。
    从今天开始,木头人的魔咒就要被彻底解除了,多么快活啊。
    尽管之前已经错过了新春佳节,错过了迎春纳福,错过了温馨的团聚,错过了朋友的邀约,直到今天,我尚没有与春天牵手。所有的花朵都开在别人的眼里,解冻的河流奔腾在远方。
    春天啊,没有我的参与,没有我在清晨为你抒怀,没有我在深夜谛听你的心跳,我不知道你的身影,还是不是那么娇美?
    作为信使的春雨、春阳、春风,她们尚没有把你的消息传递给我。我和你相隔的这一段时空,恰是你翩然来到人间的时候,而我却困守在狭小的空间里。
    不过现在也还不迟,惊蛰刚过,虫鸣与花朵正在加速赶来的路上,而我的等待和热情,依然鲜活如初。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包括你初来乍到的柔情,包括我失去你的伤痛。不必回首,不必遗憾,即将要来的,才是属于我的。
    从今天起,我将唤醒我的麻木,哪怕带着创伤,带着对未来的隐忧,带着头上猛然增多的积雪,也要汇入你的洪流。
    从昨晚起便有些小兴奋。夜里醒来数次,凝神探听着时间的脚步和窗外的动静。星辰隐隐,夜风细细,大地在沉寂中悄然复苏。正如我刚刚受创的身体,这个夜晚,又与大自然的律动在同一频段。
    在夜间,胸部的创口有些痒,有些痛。想起临离开华西时主治医生的嘱咐:不要挠,这就是康复和生长。
    我听得明白,这是复苏的力量,这是春天的力量,是两个月里我日夜盼望着的力量。
    别了,可爱的木头人。我的心,已经长了翅膀,想要带着你和春天飞翔。多么美好的春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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