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还说了,让你没事别生病,会拖累大伙。
    临行前,司云宿转达的警告言犹在耳,最终笑春风还是很不争气,让明月光一语成谶。
    即便裹了三条被子又被强行灌了一碗药,她依旧还是昏迷不醒,只胡言乱语地说着梦话,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整夜。隔日清晨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大夫的话语从原本的“只是吹了冷风,染了风寒,没大碍”一直到现在转变成了……“高烧退不下去,又咳个不停,这样下去恐怕会感染到肺”。
    明月光低眉不语,静静地听着大夫逐渐将症状形容得越来越棘手,这样下去,再歇个三天是不是该直接去准备口棺材、选块福地、树个墓碑?恐怕有点麻烦,他暂时还很难拿捏要在墓碑上刻什么,又要用什么身份刻。
    “你!对,死老头,看别人做什么?说的就是你!看着她!治好她!”轮不到明月光因为烦躁而迁怒大夫,有人已经义不容辞。山贼终究是山贼,华遥边说边利落地揪起废话连篇的大夫,按到床沿边,另一只手还拼命把诊箱往他怀里推。
    “这个……大、大大大……”大夫面露难色,频频向明月光投去求助的眼神。
    他家少主却视而不见地别开头,鼻尖荡出冷哼,全然一副见死不救的模样。
    “大什么大,谁有空跟你大,治啊!给她灌药,用针扎她,随便怎么都好。她死,我就要全天下所有的大夫陪葬。”为了证明这句警告的分量,华遥眸中浮出淡淡血丝,牙关紧咬惹得下颚也跟着轻颤。
    “……这里太偏僻,没有药材,怎、怎么治?”好激动的山贼,好不容易逮到个空隙挣开他的钳制,大夫急不择路地从他腋下穿过,连连后退,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华遥听完他的解释后,又是一阵激动,“你怎么不早说,开药方,我去前面镇子抓药。”
    “可、可是……”碍于华遥的目光太凶狠,大夫的话卡在喉咙里挤不出来。
    “我已经派人去抓了。”被吵得有些头疼,明月光终于耐不住打断了他的叫嚣。有些明白为何当日驿风山庄的人剑下已留情,却还会负担起燕山四十三条半人命的血债。想必等他们大当家想到要抓药救人时,已经晚了,“华遥。”
    “干吗?”被堵得闭嘴后,又听闻他溢出一声轻唤,华遥眼眸一睐,不甘愿地搭腔。
    “你敢去弄些清淡点的东西给她吃么?”处在情急之中的华遥没兴致“敢不敢”了,反倒轮到明月光来先发制人。
    “……她睡得跟猪一样,吃什么吃。”他不屑地冷哼。嘁,没特点的男人真可悲,只能借鉴他的个性。
    “嗯,你是觉得她永远不会醒了么?”明月光靠坐床沿,嘴角弯出凉凉笑意。
    华遥语塞,被担忧覆盖住的眼眸转向昏迷不醒的春风,她难受地轻哼,他不自觉地跟着蹙眉。纵然再多不情愿,他还是骄傲地撇了撇嘴角,转身认命地跑去做个尽职地未来夫君。
    临行前,仍旧不太放心地警告道:“你!给我照顾好她,少了根脚毛我都要驿风山庄上上下下陪葬!哼。”
    “嘁。”看着华遥的背影,明月光无奈摇头嗤笑,眼神一柔垂睨着床上女子,笑语:“听见没有,你出息了,一根脚毛都有这杀伤力了,再不醒恐怕连全天下牲口都得陪葬。”
    好吵。春风低吟,没有血色的唇微嘟,隐约间总觉得有个恼人的声音在她耳边絮叨。烦躁地翻了个身后,便又觉得身上沁满了黏答答的汗水,让她像是躺在水缸里似的忽冷忽热,继续翻身,想寻找个舒适些的位置。
    这般来来回回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只觉得有双手好像浮木般出现,在她觉得快要溺死的时候突然抓着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
    “嗯……”她转了转头,磨蹭了几下,感觉到枕头好像变软了,还有股暖流印入她的背,一直顺着流淌进她的心。舒服多了,她遵循本能地回馈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呓语:“好吃……”
    似乎觉得这句简单的梦话还不足以说明她梦中的美食有多诱人,她还痴笑着吧唧了几下嘴。
    “这个给你,以后饿了就摇一摇,我帮你送吃的来。”有人在搭腔。
    熟悉的声音,低低软软无限宠溺,春风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渐渐觉得腕间有点凉,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白花花的日光被银亮月色取代,浓雾在仙女湖上袅绕。她低头,瞧见手腕上凭空多出一串红线璎珞,造型很别致,还嵌着颗小铃铛。
    摇一摇,清脆悦耳,回音百转千回萦绕在耳畔,她故作不屑地别过头轻哼:“我不稀罕,我是吃素的。”
    “嗯,没有我的时候你也只能吃素,现在……有我在了。”少年由着她任性。
    “讨厌!滚啦滚啦!”从她能幻化人形的那天起,春风就不再是紫竹精,而是仙人们口中的“妖孽”,只是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一只连觅食都不会的紫竹妖,也只能吃吃素凑合下,注定是吃不到那些可以增进修为的好东西。
    知道归知道,死要面子的紫竹妖讨厌这只魔的直言不讳!
    “等你吃饱了,我就走。”他像是永远不会生气一样,连笑容都和其他魔不同,温煦醇厚。
    “这样啊……”她低头,嘴微翘,看着手里头那些让自己第一次开荤的食物。
    故意使坏地拼命往嘴里塞,吃快点、再快点……这样他就能走了。
    也不知道那一些些幼稚的小心思是压根没被他当回事,还是他未曾注意,那个声音依旧含着笑意和关切,“慢点,别噎着。”
    她有些不争气地哽咽,为什么会觉得暖意融融?春风不知道,只晓得若是让这魔瞧见了她的变化,定会很得意。她不想让他得意,因为姐妹们常说觅食的乐趣在于过程,一旦到手,也不过如此,谁还稀罕?想着,她越吃越快……
    画面又一次变得模糊,依稀还是紫竹林,依稀还是那个少年,一天又一天,她摇着手腕,璎珞间的铃铛散出清脆声音,每次声音还没消弭时,他就出现,渐渐……她的食量越来越大。
    后来……
    春风只听见一阵阵的铃铛声,只感觉到她的手腕在摇动,不厌其烦。
    他来了,他说:“你好吵,把东西还给我,以后再乱摇,会被其他魔揍。”
    他收回了送给她的璎珞,套在自己的食指间,一圈又一圈地轻晃着手指,熟悉的铃铛声随着他的身影一起消失,从此消失。
    只有一道声音回荡在紫竹林间,他说:“我一直在等你问起我的名字,始终没能等到。我叫青山,能记住么?如若还能遇见,青山依旧笑春风,一诺永生。”
    青山、青山,春风刻骨铭心叨念了一千年的名字,随着浮生轮回变了。从前,她未能缠绵流连地唤过他;现今,他成了明月光,她便更没有机会唤了。
    逝去的当真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处在昏迷中的春风像在黑暗中游走,一些很遥远的记忆交替出现,越是甜蜜越是回味得心惊,她皱眉忍不住转了转头,呜咽着任泪顺着双颊而落,梦呓出一声浅吟:“青山……”
    午后暖阳从窗外泄了进来,静静沐浴着阳光的明月光始终一动不动,由着怀里女子把他当成枕头,直到听到那一句她昏迷至今唯一说得最清晰的梦话后,他骤然一震。
    “她在说什么?”同样有些反常的还有始终陪在明月光身边的司云宿。
    见云宿猛然从凳子上站起身,眸色微讶,明月光反倒又恢复了冷静,眉梢暗挑,只道:“没什么,兴许快醒了,再去煎碗药,顺便让华遥端些吃的进来。”
    “可是……”云宿欲言又止,不安地看了眼笑春风。
    “嗯?”他淡然地哼了声,语气平缓,只是稀疏平常的疑问。
    云宿闭嘴,默默点头,做好一个随从的本职。
    如明月光猜想的那样,没隔多久,春风果然吃力地半掀眼帘,眨了几下,翘长的睫毛被泪水染湿,好不容易总算将眼眸睁出了一条缝儿。
    头很沉,视线很朦胧,她费尽力气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那个怀抱传递来的熟悉感觉让她安心地又闭上眼,想说话,却觉得像有团火在喉咙处燃烧,一张嘴就有撕裂般的疼传来,说不出话,她只好无力地举起那双稍显苍白的手在空中乱晃。
    “饿了?”明月光打量了她些会,尝试着猜测她的意图,见她微微颔首,低声安慰:“一会就有的吃了。”
    春风努力吞咽了几口口水润了润喉,思维依旧还在飘忽地游走,暗自认定搂着她的人是小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挤出断断续续地话:“你……为什么、吻我?”
    “……”明月光手一颤,嘴角跟着轻微地抽搐,倘若不是她正病着,真想当头给她浇盆冷水,让她清醒些,好回忆起那晚的吻主动权在她手上!
    “因为爱吗?”
    “……”为了证明他比小笼包好吃!
    “真的是你吧?你就是他……你、你没有完全……忘记我。你说过……唔,说过要、保护我……说过,一诺永生……”
    “谁说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明月光不再沉默,搂着她的手在她脖间一紧,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乎在说,只要接下来的答案让他不满意,随时都会掐死她。
    “你!”
    她的固执让他的手松了松,继续逼问,“什么时候说的?”
    “梦里……”春风语气间有难掩的失落,这些话,现在也就只能梦里能捕捉到了。
    “再睡会。”手彻底松了,转而像是化成了绕指柔般,缠着她。
    “唔?”是有点想继续睡会,可是春风总觉得好像有个人警告过她不准病、不准拖累大家。
    “继续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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