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末,仍不见太阳,黑沉沉的云笼罩四周,阴郁的天伴着凛冽寒风卷起街上的尘,漫天遍地。训练有素的队伍盘踞在驿风楼前,小厮忙着把吃的用的穿的往马车上丢。
    春风没精打采地趴在镖局门外的那头石狮子上,黑溜溜的眼珠定定地看着街口,除了偶尔冒出几个喷嚏外,她都像尊雕像般一动不动。
    “少主让我把这个给你。”云宿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嗯?”春风直起身体,强打起几分精神,用力吸了下鼻子好让鼻涕不要很没形象地流出来。在瞧见云宿塞进她手里的东西后,她费解地皱眉。
    “披上,少主说你一直打喷嚏,很吵。”她没好气地别开视线,像个传声筒一样,刻板地一字不落传达着明月光的话。
    “谢谢。”春风咧开嘴,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里那件看起来很华贵的貂毛斗篷,感动地朝着不远处的明月光挥了挥手。可惜又是一出“热脸贴冷屁股”的戏码,对方只是淡漠地扫了她眼,仿佛就连对着她敷衍地提一下嘴角都懒得。
    “少主还说了,让你没事别生病,会拖累大伙。”
    “哦。”传话筒还在继续工作,春风闷闷地应了声,套上斗篷,犹豫了会,突然问:“司云宿兄台,那个……小光不也是少主的随从吗?为什么他不能一起去呀?”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云宿戒备地看了她眼。
    “就、就随便问问啊。”好吓人的眼神,春风声音也轻了不少,肩轻颤,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逼出些微泪水。
    “他身子弱,禁不起舟车劳顿,少主担心途中他会犯病。何况少主一走,驿风山庄总需要人打理。”话是这么说,云宿却暗自在心底冷哼,靠那个人打理驿风山庄?呵,怕是早垮了。
    “这样啊,也好……”春风低着头,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春风摇头,慌忙否认,见云宿似乎并没多想,才松了口气,又闷闷不乐地发起呆。
    昨晚被小光送回房后,她辗转了一夜,集合了逻辑、智慧、以及侦探才会有的敏锐嗅觉,还是难以肯定究竟谁是谁。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又也许是她从前将一切想象得太过简单。总之这样的局面,是春风应变不来的,就这样分开会,让她冷静地整理下,也好。
    “上车。”她想得正出神,明月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点了点头,春风心虚地不敢看他,埋着头,只顾往马车上钻。
    “你……你你你你,你为什么在车上?”一抬眸,见明月光好整以暇地坐在她身旁,闭眼假寐,她吸着鼻涕夸张地大叫。
    明月光眼眸微睁,蹙起眉头,不解她在激动些什么。
    “你不是应该骑马吗?”江湖中人出远门不是都应该骑在马上“驾驾驾”的吗?
    “天冷。”他睡眼惺忪,喉头一动,挤出了个解释给她。
    “那我去骑马吧。”说着,春风起身想要离开,毕竟……曾经那么自以为是地认定了他就是那个少年,一头热地往上贴,还自说自话地啃了他的嘴。虽说现在也不能肯定到底谁才是,可相处若要跟他独处久了,总会被主观所左右。
    倘若爱错了人,那这般辛苦的等待,只为了缔造一场笑话吗?
    “坐下。”这般不加修饰的逃避,让明月光不悦地睁开眼眸,带着警告意味瞪了她眼。
    “阿……阿嚏,我会不停打喷嚏,怕吵到你。”边说,春风边乖乖地退了回去,保持着僵直的坐姿。
    “那就别吵。”他抿着嘴角,暗潮汹涌的怒气因为她的乖巧褪去了些。
    也对,只要她不吵,不说话,气氛也就不会太尴尬了。他补他的眠,她打她的喷嚏,两不相侵嘛。这么一想,笑春风便觉得自然多了。
    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妙,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手是不是配合。才过了片刻,明月光又开口了,“昨晚干什么去了?”
    “……睡觉啊。”昨晚,这两个字让春风又绷紧了神经。
    “哦?”他兴致盎然地挑眉,从没见过有人睡觉把自己睡成这样的,鼻涕直流、眼泪狂飙、喷嚏不断,她是直接躺在院子里边吹冷风边睡觉的么?
    “我睡相不好,会踢被子,所以就着凉了。没关系,很快就会好的,不会拖累大家。”她信誓旦旦地保证,好歹是只妖嘛,会生病已经很离奇了,考虑到自己在慢慢蜕变成凡人,春风想最多也就病几个时辰了吧。
    “那就最好。”话虽然还是说得很刻薄,可明月光却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她把披在衣裳外头的斗篷拉拢了几分。
    受宠若惊的笑春风慌乱地转开视线,不敢多看他,怕会克制不住又胡思乱想。
    在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后,明月光动作一僵,修长的食指抬了抬,轻划过春风的下颚,指尖力道不重不轻,刚好让她避无可避地被迫把头转了回来。
    “你又在玩什么?”紧紧逼视了她些会,明月光耐着性子询问。欲擒故纵?还是突然想到为婚约守贞?又或者想剑走偏锋用一种行为极端的方式引起他注意?怎么都好,他没心情陪她玩。
    “……”她面露难色,思维纠结,语言困乏。正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抬眸,被高高撩起的车帘外,那一道突然涌现的风景线,让她顿时瞠目结舌,“噗!哈哈哈哈哈……”
    狂肆疯魔的笑声,让明月光手一松,下意识地想离她远些,却又忍不住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
    向来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为傲的他,这次败下阵了,嘴角微咧似是抽搐又带着忍俊不住的浅笑。手扬起,懊恼抚额顺便遮住视线,怕自己会忍不住抽人。
    让明月光和笑春风失控的那队人马越来越近,为首的男人气宇轩昂地坐在马上,一袭深渊蓝的长袍,袖口处嵌着白边,乌羽发饰随意地将几撮头发固定在脑后,凌而不乱,算得上帅气逼人。看起来这是支气势不错的精锐部队,不过前提是必须忽略掉一旁时不时抖两下眉毛的某人,以及……那个大冬天露着左半边肩膀,裹着一大块豹纹披肩,马鞍也嵌着豹纹,还手握着豹纹长棍,就连额间都绑着条豹纹缎带的人。
    那队人马停了下来,担当跑龙套的寨员们散开,只有那极度不相称地三人围到了马车前。马上的华遥依旧一脸傲气,瞥了眼明月光,不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华阳在冲着笑春风抖了两下眉后,转而凶神恶煞地看向明月光,粗声粗气地说着客套话:“不好意思,来晚了,我三弟要打扮。”
    “三……弟……?!”那、那那那个长相堪称凤表龙姿,打扮却惨不忍睹的豹纹男,竟然是燕山山寨三当家?笑春风实在压抑不住惊诧,重复确认。
    “这就是你要娶的女人?”豹纹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笑春风,问向身边的华遥,见他点头,一脸恍然,“难怪你要辗转反思近半个月,才下定决心。大哥,委屈你了。”
    “你敢对你大嫂放尊重点吗?”即便三弟所陈述的是事实,但华遥还是体贴地顾忌到了春风的心情。
    “哦。”他点头,口吻的确谦虚了不少,“大嫂,我叫华迟。”
    “……”明月光不得不佩服燕山老当家的取名功力,花妖耍着花样犯花痴,很好!难怪有着如此诡异的三个人当家作主的燕山,还能存活至今。
    “好名字好名字。”春风很有大嫂风范地不计前嫌,还和蔼微笑地点头,只因为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大嫂。”华池严肃地眯起眸子,身子一侧,把露在外头的肩对着笑春风,风情万种地耸了两下。
    “嗯?”做、做什么呀?一个抖眉毛,一个抖肩吗?
    “想要看我露点吗?”他嘴角一挑,笑得人畜无害,“拿条八卦来换。”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明少主。”这边不理他,华迟依旧不气馁,立刻改变目标,“想要听八卦吗?你露点给我看。”
    “……”很难得,明月光选择了跟笑春风一样的应对方式。
    “姿色不同,待遇不同。”华阳好心地解释。
    “必须的。”华迟得意地扬了扬下颚,“江湖上还没有我华迟不知道的事,也绝对不会有人比我知道的更多,因为我会、露、点。”
    “你们……等下是骑马还是坐车?”春风突然问得很严肃。
    “骑马啊,怎么了?”抖着眉毛的男人兴致勃勃地抢着为自家大嫂解答。
    “哦。少主,我坐马车,我决定了这一路我都要跟你一起坐马车!你千万不能抛弃我!”尴尬算什么,有些混乱的儿女私情算什么,稍微有点不自在又算什么?怎么也不会比跟在三人组同行更恐怖!
    “好。”明月光嘴角翘起,勾勒今天的第一个微笑,愈发觉得邀请燕山合作太对了。
    街尾有家酒楼,一大早刚开业,生意还冷清得很。店堂里空空如也,只有小二摆放着桌子。掌柜亲自温了壶酒,走上二楼,越是接近角落的包间,脚步便放得越轻。沉默的把酒搁在桌上后,他偷瞄了眼桌边的一男一女,默不作声地又退了下去。
    半晌后,这间包间靠街边的棉质窗帘被放了下来,男人转过头,手里紧握着一方紫玉出神,嘴角挂着一丝寡淡的笑。
    “她在发什么呆?”穿着鹅黄色衣衫,打扮很是精致的女子支着头,用手里的筷子轻戳着桌面,故作不经意地问。
    “你觉得呢?”他抬头,笑容更深了。
    “想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硬是把人家姑娘折磨得魂不守舍,跟块望夫石似的。”她在尽量压抑,好让情绪不要太外露。
    “没什么,逗逗她而已。”他说得很轻浮,握住那方紫玉的手却松了松,拇指轻抚而过,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该不会是逗上瘾了吧?”
    “怎么,怕我变心?”他语气平淡,事不关己般的淡然。
    “你会吗?”女子问得小心翼翼,屏息片刻,只换来他的但笑不语。
    她垂眸,啐了口酒,不再多话。心里头其实清楚得很,变心?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心,即便有也不曾给过她,又何来变心一说。只可惜,爱了就是爱了,即便是千金之躯也会甘愿为了所爱的男人委曲求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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