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来客?
    苏严心底一凛,自付莫非真是钦差,但又释然,心道怎么可能。
    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也是这么想,不过随即心道不可能,林延潮有什么本事,能把钦差召至归德府来。
    也有人想,听闻钦差没有去开封府,莫非是微服私访至归德府来。
    苏严当下道:“传本府之令,林司马受惊得了癔症,免去他一切差事,先将他押起,请医生好生医治。”
    林延潮总算也见识到,什么叫说你有病,你就有病的本事。
    苏严大公无私地道:“林司马,本府此事会上禀三司,不会冤枉你的。”
    “谁要将林司马治罪?”
    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
    就在这时但见数名穿着明黄色飞鱼服,手持绣春刀之人,排众来至正堂前。
    看这几人打扮,不是天子亲军锦衣卫,还能是何人?
    锦衣卫推开众人,看了一眼穿着绯袍的苏严,却明知故问道:“哪个人是归德府知府?”
    面对权势赫赫的锦衣卫,苏严也是稍稍收敛先前身上那蛮横之色。
    苏严不再端着知府的架子,而是向这名锦衣卫道:“在下正是,敢问可是从京里来的钦使?”
    要知道锦衣卫也分三六九等,在地方也有锦衣卫百户,但这些锦衣卫却不能穿飞鱼服。
    唯有京里来的锦衣卫方可。
    万历朝之锦衣卫虽不如嘉靖朝那么权势滔天,但仍是不可小视。
    那锦衣卫斜看了一眼道:“钦差巡视河南山东河工赈灾事,都察院右都御使丘大人已在门外,尔还不快速速出迎!”
    苏严闻声身子如石头般僵立住,半响后侧头看了林延潮一眼
    在嘉靖朝时,锦衣卫乃独立办案,但到了本朝却有了特殊。当初丘橓抄张居正家里时,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曹应魁率领锦衣卫协助丘橓。
    文官指挥锦衣卫,唯有天子钦差方可。
    ‘钦差巡视河南山东河工赈灾事’正是丘橓的差事。
    苏严额头渗汗,却强作镇定地道:“快,府中上下官吏立即随本府出迎。”
    苏严率着十几名府衙官员来至府门前,正见到前面鸣锣开道。
    官兵高举着‘钦差巡视河南山东河工赈灾事’,‘都察院右都御使’两面官衔牌,然后一顶轿子在府门前停下。
    左右掀开轿帘,穿着二品大员官袍的丘橓从轿子步出。
    苏严与府里上下官员齐是跪道:“下官拜见都宪。”
    丘橓点点头道:“归德府上下官员,都到府衙正堂说话。”
    说完丘橓不理众人直接迈过大门,随后举着左右旗牌官,一人手捧蓝缯令旗,一任手持金漆椴木令牌跟在丘橓身后步入府衙。
    这蓝旗令牌,就是御赐王命旗牌。
    地方督抚,天子钦差皆有,持王命旗牌者,可节镇地方,不奏天子便宜行事,用句大家都懂得话来说就是‘先斩后奏’。
    众官员随丘橓来至正堂,但见丘橓吩咐道:“立即派人封了府库,隔绝内外,等闲人不得出入。”
    众官员听了心底不安,特别是苏严和户房的潘司吏。
    苏严硬着头皮上前道:“本府刚刚经历过匪灾,都宪如此劳师动众,怕令官吏惊疑,百姓不安。”
    丘橓温言道:“例行公事而已,苏府台不必忧心。”
    说话间,居于苏严下首的林延潮排众而出,郎声道:“都宪,下官归德府同知林延潮,参劾归德府知府苏严七罪!”
    林延潮一语即出,满堂皆惊!官员间参劾都是奏章互扔,但是面对面站出来打脸的,这等事只有发生在戏里。
    苏严惊怒交加,但见林延潮大声道。
    “其罪一,勒逼地方,暴戾虐民!”
    “其罪二,刚愎自用,迫害属吏!”
    “其罪三,挪用公帑,扈养狗奴!”
    “其罪四,斥骂同僚,蔑如下属!”
    “其罪五,催将浪战,全军覆没!”
    “其罪六,贪墨赈济,官逼民反!”
    “其罪七,御史被害,蒙蔽朝廷!”
    前六罪,仿佛满室生雷,炸得满府官吏心惊肉跳,苏严脸上则是青紫交加。
    而这最后一罪,更是犹如五雷轰顶,令苏严站立不稳,几乎当堂栽倒。
    林延潮说完从袖中取出了奏疏,亲自奉上道:“下官所禀之事,在奏章中内详,请都宪过目。”
    递完奏章林延潮回身时目视同济片刻,然后袖袍一拂,满堂生风!
    林延潮为官以来上了三封奏疏。
    第一封‘自陈疏’,文辞朴实,其中拳拳报国之情,为天下士子称颂。
    第二封‘天下为公疏’,扳倒了太后,潞王,挽救张居正身后名,更因不畏权势,冒死上谏,时人拿之与海瑞的‘治安疏’并称。
    现在这第三疏,直指归德府苏严。从后苏严因林延潮这一封奏疏名满天下也不意外,甚至还能在青史上留下一席之地,只是这等名声乃是千古骂名!
    一句话千万不要得罪读书人,何况是林延潮这等文宗。
    苏严额头青筋爆出咆哮道:“林延潮,你我份属同僚,你为何如此歹毒,要致我于死地?”
    林延潮正色道:“我与苏府台无怨无仇,但我等为官,当以苍生为念。”
    “苏严你为官以来,媚上而欺下,本府早已民怨沸腾,你等不见府门前戒石所书‘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今日之报应,乃尔昔日之所作所为!”
    林延潮一番话,令府中对苏严不满已久的官员,都是暗声叫好。
    多年被苏严欺瞒之不满,在这一刻于胸膛倾斜而出。
    苏严冷笑道:“你想要扳倒本府,没那么容易。”
    不久一名将领来至丘橓面前道:“启禀都宪,末将已将本府常平仓,广盈仓官员拿下,盘问之后比对帐本,查得倒卖赈灾粮共计一万两千石。”
    苏严想起林延潮早已藏在袖中的奏章。
    林延潮故意在府里拿河工银与自己争吵,令他无法分身,而丘橓就可乘机带兵去常平仓,广盈仓中查帐。
    原来今日之事就是他与丘橓设好的局,此子实在太卑鄙了!
    丘橓拿过惊堂木道:“仅凭贪墨赈灾粮一事,本宪就可剥去你的乌纱,若御史被杀之事属实,本宪当请王命旗牌斩你!”
    “来人!”
    丘橓一声断喝,满堂皆怖。
    “剥去苏严乌纱,官服,收押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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