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二十余名侍卫前往偏殿的一间厢房,鱼贯而入。
    萧初鸾与宋天舒站在窗外,透过半掩的窗扇望向黑灯瞎火的厢房。
    黑暗中,星星般的细小光亮从一个侍卫的身上显现。
    宋天舒低声道:“文尚宫,真有一手。”
    她轻笑,当即让刘公公进去抓人。
    身上有光亮的侍卫叫做刘光,长得颇为英伟,他跪在御前,低垂着头。
    宇文珏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突然拍案,案上的茶盏被他的掌力震得茶盖一掀,差点儿歪倒滚落,“说!为何杀死德嫔?”
    “卑职没有杀娘娘。”刘光不卑不亢道。
    “没有?”宇文珏怒哼,“文尚宫,说给他听。”
    “是,皇上。”萧初鸾走到刘光身前,道,“寿宴上,德嫔娘娘突然摔倒,冷昭仪扶住她,趁机在她的宫装上抹了磷光粉。方才在那间暗房中,只有你身上发出磷光;换言之,你与娘娘接触过,才会沾染娘娘身上的磷光粉。刘光,你只是守卫咸福宫的侍卫,为何沾染娘娘身上的磷光粉,答案不言而喻。说,为什么杀娘娘?竹梅、千惠、阮小翠和路公公都是你杀的,是不是?”
    “不是,卑职没有杀任何人,皇上,卑职什么都没做过。”刘光着急地辩解道。
    “那你如何解释你的身上有磷光粉?”
    刘光没有解释,低着头,一脸倔强。
    萧初鸾柔柔的声音却有着坚韧的力度,“我认得你的声音,那夜我故意去咸福宫,装作查找与娘娘有关的罪证,引你现身。虽然你蒙面,声音有所低闷,但是,我还是认得出来,那夜的蒙面黑衣人就是你。”
    刘光震惊地看她,须臾才道:“是,那夜是卑职……但是,卑职只是不想让你继续查下去,不想让你查到娘娘身上……”
    她怒斥:“杀人灭口就是最好的阻止办法。”
    他吼道:“是你逼卑职的,卑职根本就不想杀你……娘娘说你鬼鬼祟祟地去她的寝殿,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卑职只能狠心杀你灭口,不让娘娘出事。”
    “这么说,你承认你与娘娘有苟且之情?”
    “没有,卑职与娘娘是清白的。”
    “清白?难道娘娘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萧初鸾质问道,“你知道娘娘怀了你的孩子,你要保护娘娘和你们的骨肉,但是你担心我查出你与娘娘有苟且之情,就痛下杀手。今夜,你与娘娘因为某事发生争执,担心娘娘说出你们的丑事,你一怒之下掐死娘娘,是不是?”
    刘光震惊地睁大双眸,喃喃地问:“娘娘怀孕了?”
    她冷笑,“不要说你不知。”
    他的眼色数度变幻,从震惊到不信,从伤心到失望,从不甘到悲愤……
    她继续质问:“竹梅、千惠、阮小翠和路公公无意中知道你与娘娘的秘密,你便杀人灭口,杀了一个又一个,是不是?”
    刘光呵呵低笑,笑声渐渐高扬,渐渐悲愤、冷凉。
    “皇上,杀人的不是卑职,是另有其人。”他抬眼直视宇文珏,眼角有泪,“去年秋,卑职犯错,得罪了人,娘娘为卑职说好话,卑职才没有受罚,还安慰卑职。由此开始,卑职暗中恋慕娘娘。今年二月,娘娘瞧出卑职的心思,对卑职说,深宫寂寞,愁怀难解,很想到宫外去过平淡的日子。娘娘对卑职推心置腹,卑职很开心,但是卑职与娘娘清清白白,并无苟且之情。过了几日,卑职无意中发现有一个男子在子时潜入娘娘的寝殿,逗留两个时辰才离去。卑职留意了半月,那男子总共来过八次,卑职觉得事有蹊跷,便在那男子再次出现的时候逮他,没想到娘娘突然出现,要卑职放了他。”
    他一边说一边泪流,“卑职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娘娘说那人是在乾清宫伺候的公公,可帮卑职与娘娘偷偷地离开皇宫,眼下那公公并无怎样,只是动手动脚而已。娘娘再三劝卑职多忍耐几日,出宫后就是广阔的天地了,海阔天空,于是,卑职就继续等。前不久,也就是浣衣所宫女竹梅的尸首被发现后,卑职很想知道那公公究竟是谁,就在窗外偷听。娘娘质问那公公为何杀人,那公公发觉卑职在外面,卑职就立即走了。后来接连有人遇害,卑职知道,都是那个公公杀的。不知为什么,文尚宫突然查到娘娘身上,还在娘娘寝殿找罪证和线索,卑职不想娘娘出事,就杀文尚宫灭口。今夜,娘娘从坤宁宫回来,卑职想对娘娘说今夜就离开皇宫,娘娘说很累,想早点歇息,卑职就没有说出口。”
    “后来呢?”萧初鸾问道。
    “卑职看着娘娘寝殿的灯灭了,就回去歇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大约半个时辰后,卑职又来到咸福宫,悄悄潜入娘娘的寝殿,却看见娘娘……自缢……”刘光泪流满面,嗓音哽咽,“卑职跃上房梁,想将娘娘放下来,卑职刚刚抱住娘娘,就听见宫女走进来。卑职立即放开娘娘,保持原样,从窗口逃出去。如此,卑职的身上就沾染了磷光粉。皇上,卑职自知心仪娘娘罪该斩首,但是卑职没有杀娘娘,也没有杀其他人,是那公公杀的。”
    “你所说的公公,究竟是谁?”宇文珏阴沉地问。
    “卑职真的不知,娘娘不告诉卑职,也不让卑职问,娘娘说只是应付他,以求顺利离开皇宫。”
    “这只是你的编造,根本就没有神秘的公公。”萧初鸾重声逼供,“你无须砌词狡辩,五条人命,都是你杀的。”
    “皇上明察,卑职什么都没做过……”刘光言辞恳切,“卑职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从刘光的言辞、神色与所说的看来,不像有假。
    假若他真心爱德嫔,就不会杀她。
    萧初鸾问道:“你说你与娘娘是清白的,难道娘娘的腹中胎儿是那公公的?但是,公公怎能让娘娘怀孕?”
    刘光道:“卑职也不知……也许,那公公是假公公……对了,娘娘曾说过,那公公颇受皇上宠信,那公公连续杀人,就是担心他是假公公的秘密被泄露出去而被斩首。死了这么多人,娘娘又怀孕,迟早纸包不住火,那公公索性连娘娘也杀了,一了百了。”
    “照你这么说,是朕用人不明,是朕姑息养奸。”宇文珏看了一眼两侧的刘公公和吴公公。
    “卑职不敢,卑职只是实话实说。”刘光忽然想起一事,“对了,那公公杀了娘娘,一定也沾染了磷光粉,皇上可查查。”
    “放肆!”吴公公怒道,“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
    “皇上,刘光所说的,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查查也无妨。”宋天舒神色淡淡。
    宇文珏阴寒的眸光落在两个公公的身上,转而滑至萧初鸾脸上,似乎等着她开口。
    忽然,有一个公公进来禀报,“皇上,冷昭仪在外求见。”
    萧初鸾缓缓道:“皇上,奴婢等的人到了。”
    宇文珏颔首,不一会儿,冷香缓缓行来,行礼后,在萧初鸾的示意下,她柔声道:“皇上,臣妾将磷光粉与一种特制的香粉混合,这种香粉香味极淡,平常人闻不出来,只有臣妾闻得出来。”
    萧初鸾接着道:“谁的身上有磷光粉和香味,谁就是真凶。”
    宋天舒赞道:“手段高明。”
    宇文珏摆摆手,示意她们以香闻真凶。
    冷香先靠近刘光,道:“皇上,此人身上确有臣妾调制的香。”
    接着,她在大殿绕着众人走了一圈,回到原来的地方,娇柔道:“皇上,身上有臣妾调制的香,那人就是——刘公公。”
    话音方落,刘公公便怒道:“昭仪娘娘,莫血口喷人。”
    他转向宇文珏,诚惶诚恐地说道:“皇上,昭仪娘娘所说的磷光粉与香粉,纯属子虚乌有,是她片面之词,她想说谁身上有香味、谁就有香味。奴才侍奉皇上十余年,忠心耿耿,无时无刻不为皇上着想,怎会做出对皇上不敬、不忠之事。”
    宇文珏不语,眉宇平展,不再是之前的冰寒,而是瞧不出任何情绪的宁淡。
    “皇上,臣以为,昭仪娘娘有片面之词之嫌,不过昭仪娘娘与刘公公无怨无仇,为何冤枉刘公公?”宋天舒不紧不慢地说道,“刘公公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既然有人指证你杀人,此时能够洗脱嫌疑的唯一法子就是验身?”
    “如何验身?”刘公公的目光有些闪躲。
    “验一验你是真公公还是假公公。”宇文珏示意身旁的侍女再去沏一杯茶,寒声下令,“来人,带刘喜去验身,宋大人,吴涛,你们二人一道去验。”
    话音未落,刘公公突然疾步奔向萧初鸾,扣住她的肩,将她拽在身前,右手扼住她的咽喉。
    萧初鸾吓得一身冷汗,不敢动弹,喝道:“刘公公,你胆敢御前放肆?”
    大殿上情势急转,吴公公大喊“护驾”,殿外的侍卫纷纷冲进来,执刀护住皇上。
    宇文珏没想到最信赖的人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火冒三丈地吼道:“刘喜,你想造反?”
    刘公公拽着萧初鸾退到墙角,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刀锋抵在她的雪颈上,疾言厉色地怒吼:“再过来半步,奴才就拉着她陪葬!”
    萧初鸾微仰脖子,感觉到那冷锋的逼迫感,看见一抹惊慌之色在皇上的脸上一闪即逝。
    “刘喜,速速放开文尚宫。”吴公公怒道。
    “放开她,朕可留你全尸。”宇文珏的褐眸如覆冰雪,冷冽逼人。
    “全尸?”刘公公高声冷笑,“奴才不稀罕,奴才要留得一命离开皇宫,否则,玉石俱焚!”
    “刘喜,你胆敢威胁皇上?”吴公公气愤道。
    “朕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接连犯下死罪?”宇文珏犹显镇定。
    “奴才也自问忠心耿耿,将王府和大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刘公公冷冷地讥笑,“可是,奴才不是公公,奴才也想搂着女人睡觉,也想有个美娇娘服侍奴才……皇上,你夜夜有嫔妃侍寝,奴才什么都没有,还要在外头候着,夜夜忍受煎熬……奴才不甘心,宫里这么多嫔妃、宫女,皇上你享用不尽,奴才帮你享用几个又何妨?奴才在宫中有权有势、有头有脸,那些宫女却不买账,不肯好好服侍奴才,只有德嫔娘娘知情识趣,与奴才共赴巫山云雨,好不快哉!皇上,后宫佳丽如云,寂寞难耐,奴才只是帮你满足她们……”
    “刘喜,你太放肆!”吴公公大声喝道。
    宇文珏面如猪肝,眼中戾气层层翻涌。
    突然,刘公公惨叫一声,“哐啷”一声,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萧初鸾立即推开他,疾步往前奔。
    原来,就在刘公公说话的档儿,刘光悄无声息地后退,悄悄来到他的身后,飞射出一支小刀,击中他的手腕。
    紧接着,侍卫纷拥而上,将刘公公制服。
    宇文珏望过去,看见宋天舒接过萧初鸾手中的丝帕,擦拭着她雪颈上的鲜血。
    宋天舒眸光柔和,神色宁定,似乎并无不妥,然而,宇文珏瞧在眼中,却觉得异常刺眼。
    刘喜在大牢招认了所有罪行。
    原本,他是宫中小公公,皇上封王时,他在皇上的母妃凌氏的宫苑当值,颇受凌氏喜欢。后来,凌氏薨,他遵照凌氏的遗愿,到皇上的王府当总管。谁也没想到,当初给他净身的老公公由于行事匆匆,忽略了去茅房的他还未净身,他也没有说,当了宫中的假公公。
    刘喜一直循规蹈矩,忠心服侍皇上,近些年得到皇上宠信,在东西十二宫嫔妃和宫人面前很有脸面,渐渐地妄自尊大,权欲膨胀,色胆也越来越大。
    看见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宫女和花枝招展的嫔妃,他忍不住多看两眼。
    两年前,他尝过一丝甜头后,开始将魔爪伸向一些颇有姿色、性情懦弱的宫女,以自己的地位、权势威逼她们就范,并且威胁她们:胆敢说出去,就会连累她们的家人。于此,他在后宫重地“横行霸道”,只要是看上的宫女,便玩弄她们。
    他自己也数不清究竟玩弄了多少宫女,有人怀孕,就杀人灭口;有人不乖,也残忍杀害;有人反抗,便招致他的毒打和虐待。去年冬,皇上很少召嫔妃侍寝,德嫔深宫寂寞,他三次试探,她并无抗拒,他知道颇为美艳的德嫔极需男人的滋润,就在子时后潜入她的寝殿,与她翻云覆雨。
    刘喜并不满足,只要是看上的宫女,就想染指。竹梅、千惠和阮小翠都被他看中,遭他凌辱。
    竹梅寡言懦弱,再次被他欺负后,引刀自尽。他及时阻止,就在纠缠中,她划破了他的手臂,他大怒,就掐死了她。失手杀人,无奈之下,他为了方便搬尸,将尸首肢解,装在麻袋中,命两个心腹抬出宫弃尸。却没料到,那两个公公胆小怕事,发现麻袋中装的是被肢解的尸首,便弃之而逃。紧接着,肢解的尸首就被人发现。
    千惠被刘喜玩弄后,想向义兄路公公说,却心惧刘喜的手段而不敢言。刘喜多次看见她与路公公在一起,怀疑她不守妇道,与路公公有苟且之情,就要她不再与路公公见面,还威胁她,再与路公公纠缠不清,就会对路公公不利。为了不连累路公公,她只能忍辱偷生、不与路公公见面。后来,刘喜厌烦了千惠,就下毒毒死她。
    路公公与千惠常在皇宫的一处偏僻角落见面,千惠死后,他来到那个小亭子悼念她,无意中发现有一块砖比较松动,便撬开小砖,发现下面埋着一个香囊,香囊中是几张纸,书写着千惠被刘公公凌辱的事实。看见千惠留下来的纸张,路公公愤怒异常,打算将这几张纸交给文尚宫,没想到他已被刘喜盯上。刘喜知道事情败露,立即杀了他,然后在半夜移尸御膳房的茅房。
    阮小翠怀有身孕,刘喜担心迟早被人发现,就决定杀人灭口。那晚,他掐死她之后,将她扔到废井中,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被人发现尸首。
    而他为什么杀死德嫔?
    宫女无缘无故地消失,是常有的事,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嫔妃就不一样了,嫔妃一死,就会引起皇后和皇上的重视,一不小心,就会引火自焚。因此,他一直在想如何令德嫔巧妙地死。
    刘喜没有料到皇上会命文尚宫追查四宗命案的真凶,当她查到德嫔身上时,他觉得良机已至。
    于是,他将千惠和阮小翠的饰物偷偷放在德嫔的寝殿,让文尚宫断定这四宗命案与德嫔有关。
    他知道刘光暗慕德嫔,打算将这五条人命的罪行推在他身上。事不宜迟,就在邀月公主的寿宴散了之后,他潜入德嫔寝殿,出其不意地掐死她,再将她吊起来,造成她畏罪自尽的样子。
    倘若有人发现德嫔不是自杀,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只会怀疑刘光。
    千算万算,算不过文尚宫和冷香。
    刘喜没想到文尚宫会出奇招,令他无所遁形。
    招供后,刘喜斩首于午门,其家属流放边疆,代代为奴。
    刘公公一案,就此尘埃落定,后宫一片清平。
    皇后召见萧初鸾,盛赞她聪慧机谨,终于将五宗命案查得水落石出,还后宫清明与安定。
    嘉元皇后也赞不绝口,连这扑朔迷离、迷雾重重的连环凶杀案都查出真凶,不愧是女中诸葛。
    经此一役,宫人都知道文尚宫的厉害,也知道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就连御前红人刘公公都被她查出来,从今往后,无论是后宫还是御前,在宫人眼中,她取代了刘公公的位置,圣眷正隆,就连吴公公都要给她三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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