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的第一个星期一,销售部例会。除非事出紧急或是有出差等事由,所有人都不得缺席。
    例行通报总结之后,秦雨郑重地将禾木集团此次不通过对外招标,只内部议价采购材料一事通报了。他的目光在刘世茹和齐冬身上打了个转,最后落在了刘世茹身上。
    “禾木集团已将需要采购的项目影印成册送到了够资格的建材装饰公司,竞争是显而易见的。这次的项目公司高层也非常重视,这也是销售部本年度最大的一单。世茹,最新的消息也是你拿到的,说说你的计划安排。”
    齐冬微低着头。上周和贺大树吃过饭之后,他说请她喝酒,却一直再没有给她打电话。
    她又不想再主动找贺大树,免得让他以为自己一直是抱有目的的。对自己起了偏见,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说到禾木集团确定不公开招标,采用各家公司投标书进行议价的情况,她也通过马天明知道了。只不过,刘世茹又抢先一步汇报。齐冬听秦雨的口气,显然已将刘世茹列为了此次项目的主力。
    平心静气听着刘世茹大谈销售策略和产品宣传计划,齐冬没有吭声。
    在这行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她对销售二字已嚼出个中滋味。大学里学的什么营销手法、公关计划不是不管用,只是更多的计划是无法落于书面的。
    形式还是必要的。用秦雨的话说,连计划书都没办法写得花枝招展,你能把自家产品吹成一枝花吗?
    听了半晌,齐冬不得不佩服刘世茹,姜还是老的辣。照刘世茹的说法,销售部全力攻坚,也需要市场部多做宣传。这件事公司高层重视,市场竞争激烈,万一销售部没有拿到订单呢?压力不能只让销售部自己承受。
    秦雨也很满意刘世茹的发言,目光又移到了齐冬身上,但话就简单多了,“齐冬,你那边有什么新的消息也要及时通报。”
    齐冬赶紧应下。
    她要想拿到这笔订单,为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将来,还得走贺大树的路子。
    齐冬犹豫了半天,还是主动约贺大树吧。秦雨发了话,她没时间再等到贺大树哪天心血来潮约见自己了。
    例会散了,围着刘世茹说笑的同事明显比上月例会时多。开完会后时间也差不多已接近中午,这样的例会对于那些关系好的同事也是难得相约一起聚餐的时间。一群人说说笑笑走出会议室,就听到有人夸张地惊呼一声:“哟,有人给世茹姐送花哪!”
    话音才落,惊呼的人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一巴掌。
    巴掌打得重,被打的人哎哟叫出了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过了一会儿大家才发现,这花不是送给刘世茹的。销售部的人都成精了,哪会再猜不出这花是送谁的。销售部只有两个女的,不是送给刘世茹的,自然就是送给齐冬的。
    花束里没有卡片,齐冬也不知道是谁送她的。她暗暗叹了口气,办公室里本来就是明争暗斗,这束花只能让矛盾更加激烈。
    刘世茹娉婷走近,精巧的指甲弹了弹花朵,笑了,“好美的花,齐冬好事近了?”
    一束花能扯到结婚,齐冬无语。她捧起花拎起包就走,“借世茹姐吉言,希望能在三十岁前把自己嫁出去!”
    刘世茹被齐冬的话蛰到了,她今年刚好三十岁。她心里本就窝着火,声音蓦然放大,“我猜,送花的该不会是禾木集团的贺总吧!”
    办公区像一锅烧开的水,立刻沸腾起来。
    承认吗?如果她拿不到禾木集团的订单,她将面对所有人的冷嘲热讽。说不是贺大树吗?这样的争辩有什么意义?只怕会越描越黑,随他们去猜好了。齐冬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快步走出了办公区。
    走廊的窗户开着,风灌进来,吹得齐冬打了个激灵。她望着手里的花疑惑地想,该不会是贺大树查到她在哪儿工作送来的吧?她自嘲地笑了。城市这么大,贺大树又没有千里眼,没那个本事大海寻人的,多半是程峰吧。能送花是好事,可是程峰明明知道自己和刘世茹共处一个办公室,这样大咧咧地送花,他想将关系由暗转明了?齐冬回想起小阳山旅游时程峰聪明的回避,一时间对他的举动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叮叮咚咚地响起。
    “喜欢我送的花吗?今晚可有空晚餐?”
    花真是程峰送的。
    齐冬苦笑。
    她很纳闷,自己和程峰是不是没有缘份啊?两次约晚餐,她都没有好心情。上一回包被偷了,今天她着急禾木集团的订单,实在没心情和程峰吃晚饭。
    “今天约了禾木集团的贺总。明天可以吗?”齐冬回了短信,得到程峰的肯定回答,浑身都轻松下来。
    打定主意后,齐冬给贺大树打了个电话。
    贺大树这几天一直在忙,忙到他虽记得要约齐冬喝酒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间。齐冬的电话让他惊喜不已。算计了一下手里的活,贺大树有了主意,“你介意晚餐之后我请你喝小酒不?你别开车,说个地址,我来接你。”
    齐冬当然不介意,她正好可以回家把制服换了。
    打完电话齐冬急于离开,穿着公司的制服就走了。
    回到家瞪着铺了一床的衣裳,齐冬挠了挠头。
    她有点儿拿不定主意穿什么。以前几次和贺大树接触,她都是以休闲装出现。今晚打算和贺大树摊牌,她需要穿得像白领吗?
    走朋友路线应该是休闲青春型的,可如果她突然以职业女性的身份出现在贺大树面前,会不会反差太大?左思右想,齐冬还是换了一身休闲装。
    可惜她洗澡、换衣裳、收拾打扮最终似乎都是白费工夫了。
    晚上八点半,贺大树来了个电话抱歉地说他的应酬还没完,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夏天的夜生活九点半刚刚拉开序幕。齐冬笑着说没关系,反正她在家也没事。
    等到九点半,贺大树的电话又来了,“齐冬,实在是太抱歉了。我正在新盛酒吧街附近陪客户吃饭,大概还有四十分钟左右才结束。如果你不方便的话,咱们改期可好?”
    齐冬心急。
    禾木集团的单现在是块肥肉,没准儿贺大树现在应酬的客户就瞄上了这笔订单,如果她再晚几天和贺大树联系上,谁知道事情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她必须尽快见到贺大树。
    齐冬拿定主意后笑着说:“没关系,今晚正好我有空。这样吧,我坐出租车先过去,等我到了酒吧街,你差不多也应酬完了。”
    齐冬迫不及待想见他。贺大树忍不住乐,心情也变得极好,“那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我这边完了就来找你。”
    齐冬暗自咬牙,如果不是冲着订单,她才不会这样巴巴地晚上自己坐出租车赶过去。可是,她能拒绝吗?冲着禾木集团那笔订单,别说十点半,凌晨三四点,她也会从被窝里爬起来收拾整齐赶过去。
    她找到了贺大树说的酒吧。齐冬仔细地记住了店名:the one。报了贺大树的名字后,她被领到二楼靠窗的座位。
    “齐小姐喝点儿什么?贺先生打过电话了,他有存着的酒,酒牌在这里,您看需要取哪一瓶?”
    齐冬不想喝酒。成天陪客户,所以能不喝酒的时候她尽量不喝。可是今天不一样,是她主动说今天要喝酒的。她若是喝茶,就离题太远了。齐冬随意点了一瓶。
    俗话说,无酒不成席。中国的酒文化博大精深,运用至席间往往能收到奇效。做了销售这一行,齐冬对如何运用酒文化得心应手,但她不喜欢喝洋酒。洋酒来得不如白酒猛,绵长的后劲能让人在无意中就醉了。齐冬在喝酒方面一向很节制,醉倒的后果她可担不起。
    侍应生拿来了酒,齐冬小口啜着应景,无聊地看楼下熙来攘往的人群。
    突然,马天明一只胳膊亲热地揽着顾磊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齐冬眼前。
    齐冬啊了一声,身体猛地往后缩。
    马天明和顾磊的身影迅速消失。她呆愣了两秒钟,迅速又探出头去。灯影璀璨的街道上两个背影闪了闪,走出了她的视线。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漆黑中身着浅蓝格子t恤的身影如此清晰。他的头微微侧着,仿佛正要转过身来,她似乎又看到顾磊对她灿烂地笑着,“小冬,小冬……小冬瓜!”
    “你才是冬瓜!”
    “哈哈!”
    ……
    她没有看错。这也不是梦。
    齐冬瞪着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知不觉眼前一片模糊。她眨了眨眼睛,驱散了湿润的水汽,视线顿时像被揭去了一层纸,眼前的景象清晰可见,早没有了那二人的半点踪影。
    齐冬曲着手指无声无息地抹去眼角沁出的那点泪,笑了笑,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六年后,顾磊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为什么?
    马天明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们一直都有联系的,就是不告诉自己。而顾磊,转身之后用男人的决绝中断了和她的任何一丝联系。
    转身泪倾城的是自己。回头泪已干的是他。
    当年究竟是谁的错?为什么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却能云淡风轻,照常过日子?一股怒气和酸楚搅得齐冬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不知不觉中连续喝了好几杯酒,也没能浇熄心窝子里那股难受劲。
    顾磊再不找她。
    她也,不再见他。
    可是他知道自己六年来过得有多么辛苦?
    从前有顾磊,她几时这么委屈过?为了一纸订单半夜巴巴地跑来等候客户。还要巧笑嫣然,还要故作姿态。
    一时间万种情绪涌入齐冬心里,让她愤懑生活的不公平。
    如果不是为了这笔订单,她今晚就不会出来。她不出来,就不会看到马天明和顾磊。齐冬酒劲上头,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砸个稀烂。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齐冬冲贺大树挥手,笑容明媚,“嗨!这里!”
    “等久了,不好意思。”贺大树放下公文包和西服,扯下了领带塞进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先罚一杯。”
    齐冬笑嘻嘻地看他自饮一杯,自顾自地说道:“再久我也要等你啊。”
    她的眼神几乎可以用媚眼如丝来形容。他来之前,她喝了多少酒?贺大树瞟了一眼酒瓶,几乎空了。是因为酒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急跳了一下,嘴唇抿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哦?对我这么好?不怕你未婚夫吃醋?没事,他不要你我要!”
    未婚夫?曾经想过的,唯一想嫁的早就不在了。现在她却在算计中找一个合适的男人把自己销出去。心里的苦涩化为更加灿烂的笑容。她凭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凭什么要送上门来被贺大树调戏?齐冬仰起脸望着他,声音淡而柔媚,“我能不讨你好吗?贺大经理!因为,我是找你做生意的。”
    贺大树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齐冬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冰块撞出细碎的声响来。琥珀色的酒液折射着柔和的光晕,吸引了她的全部心神。她盯着酒杯,满脑子都是那个浅蓝色的背影,满心都是对贺大树莫名其妙的怨恨,“那次请你吃饭,谢你帮了我的忙是真心的,但也是想结识你。今晚肯一等再等,我是刻意想和你套交情,我想拿到禾木集团总部大楼的装修材料订单。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但碰巧您是禾木集团装饰公司的老总。您说,我能不等你吗?”
    黯淡的灯光将齐冬的肌肤染得如蜜般晶莹。涂了唇彩的嘴如晨间怒放的花,新鲜娇嫩。却在开合间吐出讥讽、自嘲与一丝凄凉。贺大树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又看到那天满脸茫然,瞬间红了眼眶的齐冬。
    齐冬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名片推了过去,“让您意外了。不好意思,路边偶然遇到的,仍然是找你谈生意的。”
    贺大树瞄了一眼面前的名片,身体后倾靠在了沙发上,淡淡地问道:“既然你是找我谈生意的,何不继续和我交谈甚欢,等混熟了再吐露实情不是更好?齐冬,这样的开场白很坏气氛。”
    “我知道。我不打算争取这笔订单了,很简单。谢谢你的酒,我今天想对自己好点儿,不想勉强自己。这么晚了还巴巴地跑来酒吧,等人等到我想揍人并非我的本意。做销售的不容易,请贺总多理解。”齐冬笑了笑,拿起包站了起来。
    “如果是因为今天我一再更改时间让你久等,我道歉。”
    酒局是齐冬先约的,更改时间他也一再致电询问了齐冬。她并没有反对,还主动提出到酒吧等他。
    贺大树并不认为错的是自己,他自认为没有什么对不起齐冬的。可话一出口,就像一只手撕开了贺大树被遮挡的心事。他有些惊惧地发现,自己舍不得齐冬就这样离开。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吃饭聊天聊得高兴是我故意在奉承着你。你若不是禾木装饰建材公司的老总,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我并不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抱歉,贺总,我这样说过分了。但是……”齐冬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自顾自走了。
    天如果能塌下来,砸死自己就好了。
    齐冬面色平静地下楼。皮鞋踩在木制楼梯上的声音当当地敲打着她的心脏,每一声都令她心碎。
    贺大树呆了半晌,张口骂了一句粗话,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下。
    齐冬突如其来的发作惹得他心头火起,他怎么都没能想出一个理由来。他冲动地拿起外套和包,一阵风似的出了酒吧。
    齐冬并没有瞬间消失,贺大树一眼就从人群里看到了身材高挑的齐冬。
    他觉得自己智商下降了。不过是吃过几次饭,看过一场电影,聊得还算开心而已。就算对她有点儿小意思,那也是男人遇到漂亮女人的正常反应罢了。齐冬的态度可以激怒任何一个人,他巴巴地追上她想做什么?
    然而,他的确就这样追出来了,他居然在意着齐冬的情绪。
    而她呢?她是在刻意地逢迎自己罢了。怪不得四千八一桌的菜她也会面不改色地点,怪不得她还请自己看电影,怪不得她今晚肯再三等着他。
    贺大树对比两人的态度,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越想越窝火。
    齐冬的背影很漂亮。短发下露出了白皙的颈项,踉跄的脚步让她腰肢如柳。
    贺大树的目光从齐冬纤细的腰肢移到腰窝处。她的腰窝很深,牛仔裤紧裹着的臀部充满了弹性,他真想一巴掌拍下去……贺大树突然意识到,齐冬对他的吸引首先来自于她的美貌。狡黠的,楚楚的,八面玲珑的,冷淡的,哪种面孔下的齐冬都是极美丽的。
    “老子最恨自以为漂亮就拿乔的女人!以为是拍电影哪,这样的手段能让男人印象深刻?”贺大树咬牙冷笑,转身就走。
    齐冬醉了。她硬生生地保持着灵台一点清明,坐车回家。
    顾磊啊,她今天看到他了。
    哪怕只有一个照面,一个背影,她也能嗅到顾磊熟悉的味道。他的背影像一枝箭,准确地射中她柔软的心脏,带来绵绵痛楚。
    是不是真的因为得不到才会如此魂牵梦萦?不,不是的。齐冬的心诚实地否定了这个答案。
    幼年丧父,一贫如洗,母亲身体不好,妹妹得了哮喘,齐冬比同龄人显得更成熟坚强,但她内心深处依然深深隐藏着对现实社会的畏惧,害怕有了事不知道怎么办,害怕没有钱无法养活自己,害怕老无所依。
    大学毕业后她漂泊了六年。现实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疏离,陌生的城市,应酬得让人想撞墙的工作,都让齐冬疲惫。
    回想她二十八年的人生,只有和顾磊在一起时,她真正轻松过。
    那样的时光是一幅美丽的画。像清晨,空中有粉白的花瓣飘落,细雨如雾,漂浮着淡淡的清香。天塌下来她也不怕,因为顾磊像座山一样屹立在她身旁……在齐冬一次次被现实折磨的时候,她潜意识里不断地为那幅名为青葱岁月的图画添加着美丽的色彩。
    然而,那终究是一幅存在于记忆中的画。
    在人生的道路上没有谁能预知会出现怎样的意外与岔口。以为永远不会分手的人,往往脚步一滑就踏上了不同的路,从此分道扬镳。
    再回头,已相隔天涯。
    如果……
    没有如果,没有时间能够倒流。这就是现实。
    齐冬不得不接受。
    一闭上眼睛,顾磊穿着浅蓝色t恤的身影就在黑暗中浮现。齐冬烦躁地吞了颗安眠药,她只想快点儿睡过去,快点儿让深刻在心底的身影消失掉。
    朦胧中顾磊往前走着,他始终只给了她一个背影,没有回头。
    “顾磊你别走!”
    他不紧不慢地在黑暗中前行,触手可及又飘忽遥远。
    “回头让我看看你,一眼就好!顾磊!”
    “我会幸福的。你转身来看看我,看看我!”
    无数的话从齐冬嘴里含糊地跳出来,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晕晕沉沉又难以沉睡。
    见见他吧!也许六年后再见着他,她就不会日夜被回忆的美好一再折磨。
    齐冬猛然睁开眼睛,打开床头灯。被灯光照亮的一屋清寂中她听到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声。她迅速起床穿好衣裳,拿起包就冲了出去。
    车驶向马天明家。她想再见顾磊一面的愿望这样强烈,强烈到她无法控制。
    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齐冬一边哭一边开车,脑袋更加昏沉,眼皮重重地直往下耷。她猛然想起用酒服用了安眠药,仅存的理智让她踩下了刹车,在路边停住。
    她不想睡过去。齐冬急得使劲地拧自己的胳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可是手软得没有力气,她拿出手机迷迷糊糊地翻找着马天明的电话,用尽力气开吼:“马天明你来接我,我在天河路。”
    “齐冬你怎么了?!”
    电话那头马天明的声音传来,齐冬顿时泄了气,她瘫靠在坐椅上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顾磊会和他一起来吗?她一定会睡得像死人一样,见不到他。哪怕见不到,她也心满意足。
    他来了,她就这样睡死过去,也是安全的。
    放下了所有的警戒,齐冬沉沉睡着。
    马天明正和顾磊站在宾馆门口说话。齐冬的来电让有说有笑的两人瞬间沉默。
    “她怎么了?”顾磊沉稳地问。
    “没事,我现在赶过去。你要不要……”马天明望向宾馆大楼,用眼神询问着顾磊。
    顾磊回头看了宾馆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就算是个普通朋友,也该关心的,走吧。”
    两人匆匆拦了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马天明远远地看到了齐冬的车和交警。他哆嗦了一下,齐冬要是有个好歹,齐青咋办?他偷眼瞄向顾磊,看到一张板着的脸便拍了拍顾磊的肩说:“别太担心,她说话还有力气,应该没什么大事!”
    顾磊嗯了一声,打开车门下了车。他脚步一顿,一颗心咚咚猛跳了起来,突然生出一种不敢上前的畏惧感。
    他记得有一回齐冬的母亲去大学看她们两姐妹,齐冬骑着自行车去了宾馆。他等了很久,齐冬的手机恰好没电,齐青又说她已经回学校了。他心神不宁地骑着车顺着路找齐冬,一路上只顾盯着地上,生怕发现路上有出过交通事故的痕迹。回到学校后见到齐冬毫发无损,他连指责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她没事真的太好了。
    如果齐冬有什么事……顾磊深吸了一口气,心闷闷地痛了起来。
    马天明见他脸色不好,暗叹了一口气,安慰地说了声:“只有一辆车和交警,应该问题不大。”说着大步走了过去,“同志,请问她怎样了?我是她家人!”
    交警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否是喝多酒了才停在这里,怎么也叫不醒。你来得正好。”
    车四门紧锁,窗户紧闭,齐冬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齐冬!”马天明着急地拍着车窗玻璃。
    齐冬没有反应,脸红扑扑的。
    “倒是没出事故,不过也属于违章停车,你看……”交警有几分为难。他巡逻到这里发现了齐冬的车。事故倒是没有,可齐冬反锁了车门怎么也叫不醒,他只好叫了拖车来。但是车里还有个人,这事他也难处理。
    “我找修车行派开锁师傅来吧。她可能临时犯病了,她有低血糖。”马天明机敏地给齐冬找了个理由。
    话音才落,马天明听到两声闷响。他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顾磊不知从哪儿弄了块石头,干脆利落地砸碎了车窗玻璃。
    马天明不觉苦笑,还是比他更心急啊。
    伸手摇了摇齐冬,顾磊闻到一丝酒气。齐冬嘴唇动了动,头一歪,靠在了他臂弯里。那股重量压得顾磊的心沉沉坠下,他触电似的缩回了手,眼里涌出一股热意。
    “她低血糖昏迷了!马天明你送她去医院!这里我来处理。”顾磊沉着脸说完,返身迎上了交警。
    救人要紧,交警赶紧帮忙拦了一辆出租车。
    马天明愣了愣,深深看了顾磊一眼,抱起齐冬上了车,还不忘将自己的身份证扔给顾磊,“处理好了给我电话。”
    做了笔录,拿了罚单,看着车被拖走。宽阔的长街上只留下顾磊孤单一人。
    他双腿有些发软,在街边绿化带找了张长椅坐下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齐冬的包放在膝上,顾磊轻轻抚摸着,仿佛齐冬的头枕在他腿上。他喃喃出声:“小冬,你怎么喝了酒还开车呢?”
    指间似乎还留着齐冬的气息,顾磊将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你们还没有喝完哪?”
    温柔的声音让顾磊的目光重新变得清明。再相爱,也是过去。他已经对不起齐冬,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女人了。他柔声说道:“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顾磊上了出租车给马天明打了个电话,“怎样了?”
    “喝酒吃安眠药开车!你说怎样了?留在医院挂点滴睡一觉就好了。”马天明没好气地说道,“我来接你吧。”
    “不用了,我已经上出租车了。她的包和你的身份证我放在宾馆前台,你自己去拿吧。我们明天一早回去,就不和你告别了。”顾磊停了停,轻声说:“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街灯流星似的闪过,每一道光都像是齐冬的眼神,刺得他心痛。他转过头,看着齐冬的包,她背的不是他送的那只包包。顾磊怔了怔,轻轻叹了口气。六年了,她怎么可能还背着那只手袋呢?
    阳光从病房浅蓝色的窗帘透进来,齐冬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眼睛撑开一条缝,瞧见床头的齐青吃惊地说:“齐青?这是哪儿啊?”
    “姑奶奶,你终于睡醒了!是医院!”齐青伸手捏她的脸,摇头叹气,“真有你的!马天明给我说完差点儿把我吓死!你说你喝了酒吃了安眠药,你开车干吗?半夜三更这么着急你要去见谁啊?”
    齐冬眨了眨眼睛,瞬间记起了昨晚的事。她噌地坐了起来,“马天明送我来的?”
    “可不是!现在取你的车去了。听他说你大小姐在车里睡着了,交警怎么喊也喊不醒。又不知道你怎么了,马天明只好砸了车窗把你弄出来。他昨晚上也不知道和哪个客户喝酒去了,回家也一身酒气。我说,你干脆辞职到马天明公司给他当助理得了,正好替我看着他点儿!”
    齐青连珠炮似的话让齐冬的眼神变得黯然。马天明连齐青都瞒着,就算顾磊昨晚也来了,也会对她说他没来过吧。
    两人走出医院没等多久,马天明就开着她的车来了。
    车窗玻璃已经修好了,接过钥匙,齐冬咧嘴笑了,“谢啦。昨晚妹夫您受累了,没打扰到你和客户喝酒吧?”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没忍住。
    马天明搂着齐青回避了她的眼神,没好气地说:“酒局刚散,我正打算回家就接到你的电话了。齐冬,你以后注意点儿。没出事就是万幸,我和青青很担心你。”
    “是啊,我都数落她一早上了。还好没出什么事,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办?”齐青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马天明狠狠地瞪了一眼齐冬,小心地哄着齐青。
    马天明搂着齐青低声哄着的时候,齐冬觉得齐青微嗔的模样像极了马天明的小孩儿。再坚强的女人也需要一个宽容能倚靠的怀抱,齐冬想起了这句话。她自嘲地笑了笑,大大咧咧地说道:“哎,别刺激我了!我也去找个人管管我,免得再喝酒吃安眠药开车。”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只留下马天明和齐青面面相觑。
    齐冬漫无目的地开着车闲逛,目光从街上每一个穿浅蓝衣裳的男人身上掠过。
    明明知道在偌大的城市,再看到他只是种奢望,但她仍下意识地在寻找。
    不知道绕了多少条街,时间已到了中午。齐冬倦了,她不想再找了。马天明躲闪的眼神让她什么都明白了。
    丢了顾磊送的包,只看到他的背影。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不想再这样一个人孤单下去。她真的该寻找一个能容她歇歇的怀抱了。
    相爱不如怀念。
    齐冬笑了。与其这样,找个合适的人把自己嫁出去吧。没有爱情,也会有亲情。就算是因为爱情结婚,久了,不也会变成亲情吗?只要售后服务做得好,婚姻经营成功,同样也会幸福的。
    也许,随着家庭生活的开始,她才会真正地放下过去。
    她如壮士断腕般在瞬间下了决心,给程峰打了个电话,“中午出来吃饭好不好?我想你了。”
    带着小女孩似的娇憨,齐冬第一次说想他了。
    程峰拿着手机半晌没回过神来。齐冬酥软的声音在他耳旁久久回荡,驱之不去。他又想起第一次送齐冬回家时看到的那个背影,美丽得让他心动。
    挂了电话,程峰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今天的阳光很不错啊!不用替我订餐了,我出去吃。”
    主管大人莫名其妙的感叹在安静的法务部办公室里响起。员工们不约而同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好不好?中午时分的太阳不是不错,而是灸热刺眼好不好?
    下属们目送着程峰脚步轻快地离开办公区,议论声顿起,“程老大今天心情不错啊!”
    “最近没见经理自备便当,吃得眉开眼笑吗?”
    有人闷笑,“山间桃花始盛开哪!”
    “销售部刘小姐得逞了?”
    “不见得吧!我可亲眼看到有好几回程老大和销售部齐小姐的车一前一后都往一个方向去呢。”
    “对呀,那天齐冬收到一大束花,刘世茹脸都绿了。没准儿就是咱们老大送的。”
    “哎,说说,快点儿!”
    ……
    电梯门打开,刘世茹迎面走了出来,冷漠地冲他点了点头。
    平时这样偶遇,几乎每一次程峰都能看到刘世茹幽怨娇嗔的眼神,她总喜欢缠着他多说几句话。可今天不同,刘世茹只点了点头便低头欲走。她的眼睛泛红,显然才哭过,程峰生出了一丝怜惜叫住了她,“你今天回公司时间挺早的。”
    想到上午去禾木集团贺大树给她的难堪,想到程峰的无情,刘世茹眼圈又是一红。她不愿意在程峰面前示弱,挺直了脊背,强笑道:“程经理要出去午餐?”
    “有朋友约着吃顿便饭。”程峰答了一声,忍不住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还好吧?”
    刘世茹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滴落下来。她倔强地反手抹去,低声说:“客户说话太难听了,我没事。”
    说话有多难听才能让她气哭?程峰心里再次飘过一片阴影。他沉默了一下低声劝道:“世茹,换份工作吧,别干这行了。”
    刘世茹仰起脸,明艳的脸上是满满的讥讽,“我不做销售,别的工作就能顺心如意?这世界上哪有便宜的午餐,干哪行都一样!”
    程峰默然。夏天的阳光将世界照得透亮,却没能驱散他心底深处的那团阴影。
    “我可比不得某些人忘性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人就是恋旧,销售做久了,舍不得换。”刘世茹冷冷地笑,“是约了齐冬吃饭对吧?我看到她的车停在街对面。”
    “世茹,别这样。”程峰的眉紧紧拧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无人,拽着刘世茹的胳膊将她拉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刘世茹冷哼一声甩开了他,挑衅地说道:“哟,这么快就护上了?到哪一步了?带回家了?怎么,怕我找她?还是怕我在公司里宣扬开影响了你的前程?”
    “别胡说!”程峰低声斥道。他平静了一下思绪,轻声说:“世茹,你别这样好不好?没有齐冬,我也会遇到别的女孩子。”
    “就她不行!”刘世茹咬紧了牙。
    是的,别的女人她眼不见心不烦。可为什么偏偏要是齐冬?她来了销售部抢走了她所有的风光,难道还要让自己眼睁睁瞧着程峰和齐冬出入成双?刘世茹恨得两眼发红,“阿峰,咱俩也算好过一场,不要怪我没提醒你,齐冬和贺大树可不是普通的朋友。如果不是她在贺大树面前说了什么,今天上午贺大树对我说话怎么会那么难听?”
    刘世茹见他满脸不信,心里一阵酸一阵痛,气得扭头走了。
    程峰失神地站在电梯间里。他想起来了,昨晚齐冬推掉和他吃晚餐,正是去见贺大树。可是齐冬是脚踩两条船的人吗?
    不,她不是。
    齐冬软糯的声音又在程峰耳边响起。他默默地望着刘世茹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轻叹了一口气,走进了电梯。
    以往几次,程峰和齐冬吃饭都不会在公司附近。就算在公司附近吃,都心照不宣地不会选临街的这家。
    可这次,程峰站在大堂门口就看到了齐冬。
    这家餐馆味道好,价钱公道,不少公司同事都爱来吃,遇上熟人是难免的事。齐冬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大堂靠窗的座位等程峰,很明显,她不再避讳。
    齐冬……不怕变成红蕃茄了?程峰笑了笑。
    阳光从窗外透进来,齐冬的脸如玉一般皎洁。她端着茶杯,姿态优雅娴静。程峰欣赏了一会儿,大步走了过去。
    “我已经点了菜了,都是你平时爱吃的。”齐冬抬头,满脸明朗的笑。像做了好事的孩子讨赏似的,娇俏可爱。
    她记得自己爱吃的菜,程峰心头微暖,笑着说:“你做主就好。你吃不得辣椒,给自己点不辣的菜没?”
    两人简短的对话中透出只有亲近的人才拥有的熟稔和关切。
    齐冬暗想,如果成功把自己销给程峰,将来的生活就是这种相敬如宾、温存如水的感觉吧。似乎少了点儿激情,但细水长流又何尝不是种幸福呢?
    “齐冬,我记得你也不是本地人吧?”程峰心里有了打算,慢慢地开口询问。
    已经到了解双方家庭情况的阶段了吗?程峰的单刀直入让齐冬有点儿心虚。她强迫自己注视着程峰的眼睛没有挪开,“我父母过世早,我只有一个妹妹。她嫁来这里,老家也没有什么亲戚,所以我就跟着来了。”
    “我在这里同样也是一个人。”程峰眼里蔓延出淡淡的伤感。
    两个异乡客在一座陌生城市里,将来只会有一个家,相互的依赖只会更强。程峰给齐冬盛汤,轻声说:“有时候下了班,家里空荡荡的。”
    齐冬怔了怔,露出明朗的笑容,“我一般都早早洗漱上床,睡着了就不知道了。”
    “这个办法好。”程峰被她的笑容感染,呵呵笑了起来。
    只是我经常会吃半颗安眠药助睡。一个人,真的很孤单。齐冬再次将泛滥的感伤压了下去,转开了话题,“过年你会回家的吧?你爸妈肯定很想你。”
    “是啊!一年到头,差不多也只有过春节的时候才能回家。”程峰开始说自己家里的情况。
    齐冬仔细地听着。程峰是独子,家境一般。父母是普通公务员,已经退休了,他大学毕业后才来到这座城市打拼。
    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双方的家庭没有太大的悬殊。不是灰姑娘与王子,也不是凤凰男与城市娇娇女。
    “你以前有过女朋友吗?”齐冬有些好奇。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如果一场恋爱都没谈过,就有些稀有了。
    程峰想起了刘世茹,心底深处那团阴影又涌了出来,他突然有点儿不自在。万一齐冬知道自己的前女友就是刘世茹,她会有什么反应?可是现在告诉齐冬,会导致这段美丽的恋情戛然而止吗?
    他怔了怔,含糊地说道:“我和前女友意见不合,所以分手了。你呢?”
    齐冬早有准备,她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也有过一个男朋友,因为家里的一些原因分手了。我在这里工作已经六年了,外地人在这里工作站稳脚跟不容易,忙着挣钱交房贷顾生活,却没顾得上找对象。”
    关于前男友与前女友的话题双方没有再聊下去。程峰心绪不宁,齐冬心里一阵阵难受着。一顿饭美好地开始,却在双方刻意的表现中,被表面和谐地吃完。
    起身离座时,程峰一怔。齐冬今天好像和往常不一样。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他也说不上来。他满腹狐疑地和她并肩走出了酒楼。
    “我下午去趟建材市场,哪天有空来家里吃饭吧。”齐冬自然地发出了邀请。
    “那我有口福了。”程峰当然不会拒绝。
    他笑着送她上车,目光落在了齐冬的脚上。
    齐冬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看到了自己的鞋。漆皮鱼嘴七公分高的细跟鞋,她心里哀呼一声,脸上却装着无事发生,笑意盈盈地上了车,朝程峰挥了挥手,“那就说定了,周末你休息的时候来我家吃饭。”
    “齐冬你脑子进水了!”后视镜里再也看不到程峰,齐冬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
    她身高一米七,程峰只有一米七二。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显高,她今天居然穿着七公分的高跟鞋约程峰吃饭。难怪走出酒楼时,她总觉得自己似乎一直是低着头在和程峰说话。
    程峰会介意吗?齐冬有些不安。虽说她对程峰的身高抱着遗憾,但只要她不再穿高跟鞋,两人站一起倒也合适。她今天是怎么了?竟忘记了换鞋就鼓足勇气跑来找程峰。齐冬懊恼得想撞墙,现在只盼着周末施展一手好厨艺来补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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