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魏军走了,邵建璋这才满怀歉意地看看钟薪。
    “师父,你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
    钟薪摇摇头,他伸手抚摸着小徒弟的脸:“我是对自己失望,不能变得更强大一些,来保护你们。”
    邵建璋却笑起来:“师父,我现在已经恢复到700t了,您不用担心!”
    他又凑到钟薪耳畔,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戏谑道:“现在您还能一脚把我踹下床去,未来我要是比师父还强,到时候师父在床上喊求饶都没用了。”
    钟薪脸都红了,他说:“建璋,我是在说正经事……”
    邵建璋叹了口气:“师父,我也是在说正经事。我知道您心里装着协会,忍受不了眼前的状况,可如果您出了事,让我怎么活下去?之前师父的精神核破裂,那两天我过得就像死人一样,恨不得替师父死了才好。您还想让我再遭那样的罪吗?”
    他这番软语,说得钟薪也心软了,本来那番视死如归的雄心壮志,也如化了的冰雪,无影无踪。
    邵建璋又劝道:“师父就听师哥的,咱们不是不行动,只是筹划要稳妥些。师父放心,等我的精神体涨回来,师哥的精神体涨到了两千,咱们就和理事长联手对付那伙人!到那时,怎么都有法子了。”
    那天俩人又温存了一会儿,邵建璋这才起身告辞,他今晚要去表姐家帮忙。
    钟薪一直将他送到宿舍楼下,临别时,邵建璋瞅瞅四下无人,又偷吻了钟薪一下,这才笑嘻嘻道:“师父,那我走了!”
    “建璋,自己多小心。”
    “师父放心,我肯定平安回来!”
    然而,邵建璋并没能平安回来。
    他在次日的独自巡逻中遭遇了猛兽,精神体被啃掉了将近一半。
    之后的记忆,犹如一场噩梦。
    邵建璋不得不经历了一场难以描述的时光,就像一只鸟,坠入了下水道,在那黑暗腐臭的狭小空间里,拼命拍打双翼,却连展开翅膀都办不到……整个世界就在他的头顶上方隆隆作响,而他则被困在剧痛之中,趴在无人知晓的深洞里,凌乱地挣扎着,慢慢力竭。
    “师父……师父……”他用尽力气却发不出声音,“救救我……”
    唯一保护着他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是紫藤花香。
    大地裂开深黑的缝隙,将他吞噬,然后猛然合上,仿佛他从来没有存在过,余下的,唯有等死。
    很多年之后,邵建璋依然会梦见那段短暂的,生活在地桩里的光阴,尽管那个阶段,他其实不能称之为“人类”:四周围都在燃烧,仿佛置身于滚烫的火宅之内,他的身体变软,近乎融化,柔韧得可怕,像一种容易变形的蜡。他有时候知道自己是谁,有时候又不知道。四周围的声音像火车失事一样喧闹,有人在接近他,他看不懂对方的脸,因为那张脸在他的视野之内不断变形,就像灵巧的匠人用拇指按进柔软的黏土……
    但在这些嘈杂多变的声音里,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建璋!建璋!”
    那声音无比熟悉,带着痛苦的哭泣,但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被封闭在用砖头砌死的地下道里,浑身污秽不堪,但是那呼唤他的声音,却干净而明亮,皎洁如月光。
    “我不会放弃你,”那个声音对他说,“就算拿我的命来换,也要救活你!”
    血光一闪!
    声音消失了。
    腐烂的鸟翅消失了,黑暗的地下道也消失了,犹如火车失事的嘈杂之声也跟着消失了。
    邵建璋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守在床前的不是钟薪,也不是魏军,却是苏皓。
    这位理事长双目红肿,正充满期盼地望着他。
    “建璋!”他喜极而泣,“你终于醒过来了!”
    邵建璋认出了苏皓,他吃力地伸出手:“理事长……”
    苏皓握住他的手:“别急,你刚醒,慢慢来!”
    “我师父呢?”他哑声问,“理事长,我师父在哪儿?”
    苏皓望着他,不由潸然落泪。
    “你师父死了,建璋,他为了救你……”
    钟薪像疯了一样阻拦协会,不许他们放弃邵建璋的身体,他用自己珍藏多年的药物,维持着徒弟的呼吸。他不顾众人反对,将已经进入地桩的邵建璋放了出来,他用死神镰刀,活生生切下了自己的一半精神体,将它和邵建璋那残缺的精神体粘在了一起。
    邵建璋呆呆望着苏皓,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我师父,那么强……”
    苏皓忍泪道:“是真的。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是建璋,咱们要接受现实……”
    “我师父不可能死!我要去见他!”
    “建璋!”苏皓用力按住他,他颤声道,“你要听话!你这样,岂不是令你师父更不安吗?明天就是他的葬礼了!”
    邵建璋挣脱不开苏皓的手,他无力地跌在床上。
    “我要去看他……”他的眼睛红得像血一样,有透明的血泪纷纷落下来,“明天,我要去看我师父。”
    从病床上下来的次日,邵建璋不顾苏皓的阻拦,拖着病弱的身躯去了钟薪的追悼会,然而他却被魏军给打了出来。
    他知道魏军会迁怒于他。很早之前魏军就和他说过,无论邵建璋怎么做都可以,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保护好钟薪。
    “要不是你,师父不会死!”魏军满面通红,涕泪交流,“你把师父还给我!”
    邵建璋被他打得跌倒在灵堂外面。
    冽冽如钢水的滚烫日光下,他从飞扬的尘土中抬起头,望着灵堂里那张遗像。
    邵建璋忽然想,为什么呢?
    为什么师父要救他?
    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孤独地活着,比死去还要痛苦吗?
    师父怎么忍心撇下自己……
    葬礼之后,魏军还是被苏皓劝着,来给邵建璋道了歉。
    “师父说,他只有一个要求,他想让你好好活着,他说了,不准你自杀。”魏军说着,落下泪来,“小肉包子,这是师父的遗嘱,你可……可一定要听话!”
    邵建璋在医院里躺了小半年,这才算恢复如常。
    出院的那天,他对苏皓说:“理事长,我这条命是背上那株紫藤保下来的,若不是它,我的精神核早就灰飞烟灭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要报答。”
    苏皓叹了口气:“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建璋,你能活过来,就是万幸了,也不枉费……枉费你师父的一番心血。”
    他又说:“你师哥眼下在我身边做事,你往后有什么打算呢?还想留在协会吗?”
    邵建璋点了点头,他平静地说:“我是梦境判官的徒弟,我当然要留在协会。理事长,我师哥一个人承担行刑的任务,太艰难了,我打算再休养两天,等到身上好得差不多了,就去接他的棒。”
    苏皓听他这么一说,欣慰道:“那就好,建璋,看你恢复过来,真是比什么都强!你如今好起来了,你师父也能安心了。”
    钟薪过世之后,行刑的任务就落在了魏军一个人的身上,他尚未出师,干得相当勉强。好在不久之后邵建璋就回了协会,他对魏军说,师哥暂且休息,往后行刑的事情,就交给他来。
    魏军吃惊道:“你一个人?能行吗?”
    邵建璋淡淡地说:“我不是一个人。师哥,师父就在我的身上。”
    一句话,把魏军说得顿时红了眼睛。
    事实上,邵建璋的行刑完成度远高过魏军,他的手法老练而凌厉,处理过后的行刑现场,几乎没有残余,让人不得不叹服。有人说,这是钟薪在邵建璋的精神体上显灵,他在借着徒弟的精神体完成自己未尽的工作。
    魏军很快就将行刑工作移交给了邵建璋,包括钟薪留下的那把死神镰刀。
    然而他还是担心师弟吃不消,于是忍不住问:“建璋,你确定不需要我帮忙了吗?”
    邵建璋抬起眼睛,眼神无波无澜地望着他:“师哥,虽然咱们都是师父的弟子,但继承师父的是我而不是你。我希望,往后你不要再碰行刑的事了。”
    魏军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颤声道:“建璋,你这是……这是要把我赶出师父的门下吗?!”
    邵建璋摇摇头:“师哥,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哥。但是梦境判官这个位置,我不会交给你。我不想让你清洗精神核。”
    魏军明白过来,他一时难过无比:“建璋,我知道你的心。那好,我不清洗精神核,我把行刑的事情都交给你。可你怎么办?时间久了,你不也要清洗精神核吗?”
    “我不会让任何人清洗我的精神核。”邵建璋轻声说,“永不。”
    “怎么可能!建璋,协会早晚都会强制你……”
    邵建璋微微一笑,他竖起手中的死神镰刀:“那就让他们试试好了。”
    魏军震惊地望着邵建璋,他忽然想,苏皓说错了。
    他的师弟,根本就没有“好起来”。
    ……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好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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