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建璋拜师这件事,林婉静的心中一直有疙瘩。
    她问表弟,是不是真的想做钟薪的徒弟。
    “我和你说过,梦境判官不好当……”
    “我知道不好当。”邵建璋笑道,“正是因为不好当,梦境判官才能成为最出色的梦师,对吗?”
    林婉静无可奈何道:“建璋,你爸爸同意吗?”
    邵建璋卡了一下,他挠挠头:“他当然得同意,我都认了师父了……”
    事实上,邵建璋的父亲并不同意。尤其当他听说,儿子打算去新华机械厂上班,就更不同意了。
    “你怎么想的?爸爸都给你安排好地方了,你毕业就能进办公室,现在你跟我说你要下车间当工人?”
    邵建璋嬉皮笑脸道:“都是为人民服务!下车间有什么不好?”
    “胡闹!”邵建璋的父亲罕见地沉下脸。
    邵建璋低下头,然后,他再度抬起头,一字一顿道:“爸爸,我想进新华厂。我要做个梦师。”
    邵建璋的父亲望着儿子的那张脸,于是他就明白,他改变不了儿子的决定了。
    两个月后,邵建璋进了新华机械厂,成为了一名普通的机床工人。
    和他一同进厂的还有魏军,这是钟薪的要求。
    他对两个弟子说,最开始这个阶段,他不会教他们任何梦境里的东西。
    “我只能作为你们在车间的师父,教你们实实在在的技术。”钟薪看着两个徒弟,“但你们仍然要用心学,并且要努力工作。”
    车间里的活儿,又脏又累又苦,就光是最简单的:码放那一大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零件,人就累得直不起腰。邵建璋和魏军以前从来没干过这个,一开始都非常不适应。但是俩人谁都没退缩。
    邵建璋的表姐夫薛从简担心他,问他心里会不会抵触。
    “这有什么好抵触的!”邵建璋开朗地笑道,“从这个车间里,走出去两个三级梦师!哗!多厉害!我觉得我能在里面干活,非常值得骄傲!”
    薛从简这才放下心来,但仍旧叮嘱自己在车间的好友,帮忙照看表弟。然而对方却说,邵建璋根本不需要自己照看。
    “人家有后台!”好友笑着说,“谁不知道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
    薛从简吃了一惊:“这么快就被你打听到了?”
    好友叹了口气:“什么打听,他自己说的!”
    “……”
    “刚上班第一天就到处和人说,他是市委书记邵云鹏的儿子,认识的人,海了去了!如今只是下基层来锻炼锻炼。人家说了,他在公安局有人!谁要是再敢欺负他师父,他就让警察来抓谁!”
    薛从简扶额不已:“这小子!”
    好友却笑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然那几个坏痞子总是找钟薪的茬,建璋这一进厂,钟薪在厂里的日子也比以前好过多了。”
    薛从简眼神闪烁,他忽然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钟薪在厂里总是挨欺负?”
    好友不在意道:“还不是因为太面了?又懦弱又不爱说话,长得又像姑娘似的,那几个坏小子,都是柿子赶着软的捏!”
    薛从简的这个好友不是梦师,也没有梦师血统,所以只能从普通人的角度分析问题。
    关于这件事,邵建璋也问过钟薪,他说,师父你明明那么强,为什么却任凭那些坏小子欺负你?
    “这事儿怪不得人家。”钟薪淡淡地说,“我身上杀气重,血味太浓,很容易引起周围人的不快。再说他们也伤不了我。”
    “那也不是他们打你的理由啊!”
    “不然怎么办?打回去吗?我没有和人打架的习惯,出手轻了没用,出手重了非死即伤。他们虽然讨厌,但罪不至死。”
    邵建璋被他说得没了辙,最后他只好说:“往后我罩着师父,放心,谁也不敢再动你!”
    钟薪挑起一双桃花眼,笑笑地望着邵建璋:“这么说,得亏我有你这个好徒弟了。”
    邵建璋虽然被表扬了,但并没有觉得多开心,因为他觉得钟薪在讽刺他。
    但是魏军说,那不是讽刺,钟薪就是这么说话的,他们的师父虽然在梦师界是个大能,但在现实生活里,却缺乏必要的社交技巧。
    魏军说:“而且这简直是一定的,必然的结果。我毫不奇怪。”
    “哦?为什么?”
    “因为没人教他。咱们和人打交道的技巧,是跟在父母身边学会的,尤其咱俩的父亲,一个是巡查总长,一个是市委书记,他们的交往都非常广泛。对咱俩而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邵建璋想了想:“那师父的父母呢?不在了吗?”
    “不是他父母的问题。”魏军摇摇头,“你知道吗?师父很早就被咱们师祖从钟家给带走了。”
    “很早?有多早?”
    “那年师父刚满八岁。”魏军说,“他八岁就出现了精神体,算是极为早慧了。而且一出现精神体,师父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天赋,马上就被协会给注意到了。”
    钟家不止钟薪这一个儿子,所以当他们得知小儿子被梦境判官看中时,狂喜远多过不舍,父母几乎是欢天喜地把他送出了家门。
    魏军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此以后,师父就和一个无儿无女、性情古怪、不爱和人打交道的大学图书管理员生活在了一起。可怜的孩子!”
    邵建璋好奇道:“咱们的师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我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听见他开过口的书呆子。”魏军摊了摊手,“想想吧,这是何等的寡言罕语。那几年,我爸一直担心孩子会丧失说话的功能。师祖几乎教不了师父什么,我是说,关于现实的生活,因为他自己就过得够糟糕的了,以至于常常需要当理事长的弟弟来接济。”
    邵建璋十分诧异:“梦师怎么会穷?”
    “又不是职业杀手,只是替协会执行刑罚。真要大把赚钱,岂不显得十分可疑?”
    这里面有个令魏军记忆犹新的例子,可以说明钟薪不谙世事到了何种地步。
    前几年关敏添了孙子,协会的人都上门祝贺,大家都给了红包,钟薪也给了一个大红包,因为关敏是他师叔。
    一周后,钟薪忽然找上门来,他对关敏说,自己“穷得没有饭吃了”。
    关敏万分诧异:“你的钱呢?”
    “都在那个红包里了。”
    “……”
    钟薪理直气壮地望着自己的师叔:“师父说过,要是没钱吃饭,就来找师叔。我已经三顿没吃东西了。”
    关敏哭笑不得将钟薪让进来,又吩咐家人赶紧给钟薪做饭。
    “他在理事长家里,足足吃了两个月。”魏军无奈道,“我觉得他把那个红包的钱,全部吃回来了。”
    邵建璋笑得直不起腰,他捂着脸,心想自己怎么拜了这么个活宝为师!
    笑完了,他又有点儿难过。
    他从父母那儿理所当然得到的东西,钟薪却从来不曾拥有。
    “那么往后,就由咱俩来照顾师父吧。”邵建璋对魏军说,“他这样子,身边没个人帮忙是不行的。”
    魏军点点头:“那当然。义不容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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