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入的是个很小的房间,里面布满了浅而暖的橙色灯光,温暖宁静得像一只小小的船儿。
    那是个试衣间一样的地方。
    有两个人站在试衣间的镜子跟前,一个是十七岁的顾荇舟,另一个,薛畅他们都认识,是江沉水。
    顾荇舟正在试穿一套黑色的礼服。
    “我的生日礼物,你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啊?”他一边试衣服,一边絮絮叨叨地问,“你是不是只记得傻大个儿的生日,不记得我的?你压根就没准备吧?”
    江沉水笑道:“怎么这么心急?长卿的生日本来就比你早。”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递给顾荇舟。
    “谁说没准备?喏,已经做好了,还得上一层清漆。”
    那是一只木雕的小船,雕刻得不算精妙,但却质朴可爱。
    顾荇舟摸着那只小木船,笑逐颜开,爱不释手。
    “我过生日之前,能完工吗?”
    江沉水点头:“肯定能。”
    顾荇舟把小船还给他,又将身上的衣服扣好。
    “有必要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吗?”他低声嘀咕,“留着钱给你养老婆,不好吗?”
    江沉水却笑起来:“这套你穿着多好看!你和长卿给我当伴郎,都得买套像样的衣服才行。”
    镜子里的年轻人,身着崭新的礼服,青春勃发又如此英俊,眼神却充满迷惘。在他身后,年长的男人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护卫着他。江沉水看上去成熟而坚定,他毫不迷茫,因他早就见惯了各种风浪。他就像一道可以依靠的墙壁。
    顾荇舟深吸一口气,他挺了挺胸脯:“比傻大个儿强吧?”
    江沉水嗔道:“别这么说长卿。往后家里就剩你们俩了,要和睦相处。”
    顾荇舟忿忿道:“我和那个傻大个儿才不是一家,他再惹我生气,我就离家出走。”
    江沉水无奈道:“好好,以后再吵架可别往外跑了,真要离家出走,你就到我这儿来。”
    关颖听到这儿,疑惑地看了苏锦一眼:“这有哪里可怕了?不是很温馨吗?”
    苏锦比了个手势让他噤声。
    那边,顾荇舟望着镜子里的江沉水,他犹豫片刻,似乎正要开口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试衣间的光线陡然一暗!
    一个小型梦场突然出现,镜子像关了灯一样忽然黑掉!有蛇一样的东西从镜子里倏地窜出来!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黑色的带子,一层层缠上了顾荇舟的身体!
    江沉水手中出现一条金色的锁链,“当啷”一声,锁链砸在镜子上!
    镜子碎了,从里面,晃晃悠悠飘出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
    江沉水的金锁链化为一柄细长的刀,他试图用刀去割断顾荇舟身上的黑色缠绑,然而刀刃一碰到那黑带,竟像碰到了王水,顷刻就被腐蚀得坑坑洼洼!
    “没用的。”那团黑色里,飘出一个讽刺的声音,“你割不断它。”
    “你是什么人!”
    那黑团里的声音明显经过了变形,它咯咯笑起来:“江沉水,我们来谈个交易,如何?”
    “你把小舟放开!”
    “你都还没听我提条件……”
    江沉水警惕地盯着那团黑气:“你想谈什么交易?”
    “我这儿,有你想知道的一切。”那团黑气用一种故弄玄虚的语调,慢吞吞地说,“你追查了十年的真相,我可以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江沉水往后退了一步,更加警惕道:“你想得到什么?”
    黑气飘忽忽到了顾荇舟身边,故意往少年的身上蹭了蹭:“你把他给我。”
    它忽忽悠悠蹭了那么一下,顾荇舟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就像被粗糙的木板给狠狠刮擦过,立即绽出无数血痕!
    江沉水用力把顾荇舟往身后一拖:“别碰他!”
    黑气说:“你养了他十年,养育之恩也给够了,现在是拿回报的时候了,江警官,只要你把顾荇舟交给我,我会帮你善后——没人会追查到你身上。”
    江沉水回头看看一脸惊慌的顾荇舟,又看看那团黑气,他淡淡地说:“这位先生,难道令尊是把你当猪养,抚养你的时候只想着未来出栏上磅?不好意思,并不是所有养孩子的人,都会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就连最温和的江沉水,开口讽刺起人来都这么犀利,薛畅心想,看来“嘴贱”真的是梦师的传统美德。
    那团黑气也不生气,他哈哈一笑:“我劝你别骂得这么难听,家父可是你心中万分敬重的一个梦师哦!”
    薛畅一把抓住了关颖的胳膊!
    他认出了这语气,虽然嗓音经过变形处理,可是其中那熟悉的味道,他决不会弄错,那是卫鑫!
    江沉水一脸不信,他冷冷道:“你再不松开顾荇舟,我这就报警,协会会立即找过来!”
    卫鑫放肆大笑:“老天,你怎么还在相信协会!江警官,我真是没见过像你这样实心眼的人了!”
    他收起笑声,语带讽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之所以你苦苦追查了十年,都没找到真相,就是因为协会千方百计不想让你得知真相——你知道顾玄为什么不惜将亲生儿子抛在荒僻的山村,也不肯找旧友来托付?那是因为他非常清楚,整个梦师界,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了。”
    黑气转向顾荇舟道:“你恨你父亲,恨他抛弃了你,可你知不知道?那是他在那种情况下,能够赋予你的最佳命运了,给愚昧的农妇做牛做马,总好过认贼作父,最后死得稀里糊涂。”
    顾荇舟拼命挣扎,他大声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黑气却不再理他,转向江沉水:“怎么样?把顾荇舟交给我,我会给你揭开所有的秘密。”
    “比如?”
    “比如,苏家二十年前出的那件事——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黑气慢条斯理道,“苏镌不惜一切也要掩盖真相,那是因为,事关他们苏家的声誉甚至存亡。你从他嘴里,挖不出半个字。”
    薛畅不由看了苏锦一眼。
    “还有,关家这些年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为什么关铁山身为兽形梦师,精神体竟然这么弱——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知不知道他屡遭暗杀,以至于只能用一半精神体活着?他连人形都化不出来。”
    关颖的脸色也变了。
    精神体是兽形的梦师,理论上要比人形的强悍,然而一直以来,关铁山都是协会九名理事中,精神体最弱的一个。
    很多人将之归咎于天赋体质,是关铁山天生虚弱,包括关颖也这么想。
    协会里除了关铁山,郑轶也是兽形,兽形梦师也能化为人形,对他们而言,精神体化为人形就像穿上一层束身衣,不是太舒服而且相当吃力,像郑轶这种讲究形象的梦师,就算不舒服,他也会尽力让自己化人形。
    但关铁山始终以花豹的形态出现,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只翻了个白眼说“老子乐意!你管得着吗!”
    原来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可怕的原因!
    听见这些隐秘的三个人,全都惊呆了。
    “还有薛家,顾家,钟家,叶家……这些家族就像遭了诅咒,男性全都活不过而立之年,这几家甚至找不到一个四十岁的梦师……江警官,你有没想过为什么?”
    薛畅只觉得浑身发麻,他手掌抓住的关颖的胳膊冰凉彻骨,恐怕他自己的身体,也是这么凉。
    “我知道,你这十年投入大量心血,无数次濒临险境,就是为了追查真相,可你找不到的。”黑气叹了口气,“你一个人在对抗一张网,懂吗?”
    江沉水突然问:“我叔公江玉城,就在这张网上,对吗?”
    黑气笑而不答,转而却说:“把顾荇舟给我,我就让你知道一切。”
    “不行!”江沉水更一步把顾荇舟挡在身后。
    黑气似乎很烦恼:“你难道想一辈子蒙在鼓里?江沉水,他和你无关,只是你捡回家的孤儿……”
    “他是我养大的孩子!”江沉水不客气地说,“顾荇舟不是孤儿!他有家!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这句话,忽然击中了薛畅,他心中一酸。
    “真是冥顽不化!那你这些年费尽心血追查的真相算什么呢?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我会自己去查!”江沉水扬起脸,傲然道,“我追查真相,不是为了满足窥私欲,你弄错了,真相不管有多重要,都没有小舟重要。至于那些含冤而死的人,就算穷尽我一生去追索,我也会让他们沉冤昭雪!”
    黑气嗤了一声,冷冷道:“只怕最后,你也会沦为含冤而死的一员。”
    顾荇舟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弯下腰,像炮弹一样朝着那团黑气撞过去!
    黑气砰的一声,消失无踪!
    顾荇舟忽然叫起来。
    他身上紧紧裹着的黑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着他的外衣!
    江沉水索性把刀一扔,徒手撕扯那黑色的带子,然而手刚刚抓上去,就疼得他一声大叫。
    腐蚀物质侵入顾荇舟的皮肤,他疼得满头是汗,却依然在叫:“江叔叔!别碰它!会烧伤你的手!”
    江沉水不肯听,再度扑上去,用力撕扯那黑色带子。
    薛畅他们看得惊心动魄!
    江沉水的双手被腐蚀出嘶嘶的青色烟气,他的脸都扭曲了,却始终没松手。
    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江沉水大喝一声,带子断了。
    他抬手看了看,掌心已经被腐蚀得流水了。
    梦境退去,顾荇舟呜咽着扑到他怀里,江沉水抱住惊慌失措的少年,哑声道:“好了,没事了。”
    这一边,关颖近乎痉挛地喘息着,又回头看看苏锦:“接下来怎么办?”
    苏锦也仿佛刚回过神,他上前道:“找!”
    他们很快在试衣间的帷幔底下,找到了一截断开的手臂,那是少年的左臂。
    带着断臂从房间出来,魏长卿一见他们,赶紧迎上去:“怎么样?”
    薛畅抱着那截断臂,走到魏长卿面前,他弯腰将那只胳膊放在镜面上。
    “找到了一部分。”他说完,抹了抹眼睛。
    魏长卿明白过来,他无言地拍了拍薛畅的背。
    “魏大哥,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找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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