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坡道,他们来到了一个码头前。
    四顾无人,只有一只小小乌篷船在水里飘飘荡荡,白雾散去,露出湛青的天空。
    水天一色间,薛畅听见远处传来不甚清晰的歌声,女子的声音缥缈不定,调子却有几分耳熟。
    后来他才听出,女子唱的是“洪湖水浪打浪……”
    到了岸边,苏镌站住,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件袍子,递给薛畅。
    “穿上。”他淡淡地说,“你一身都是汗,等会儿到了湖中心,会很冷。”
    那是一件色泽艳丽,质感柔滑的孔雀青的袍子。
    薛畅刚要把袍子披上,忽然听见苏锦的声音:“爸爸,你为什么要让阿畅穿上孔雀羽?”
    薛畅随口道:“总长不是说了吗?湖面上会很冷……”
    他一边说,一边把袍子披在了身上。
    “等一下!”苏锦急了,“你都不问这是什么你就往身上穿!”
    薛畅一愣:“不就是一件袍子吗?干嘛这么紧张——”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披在身上的孔雀青袍子,骤然收紧!
    薛畅吓得叫起来:“怎么回事!这袍子为什么这么紧!”
    他慌了神,再想把袍子脱下来,却发现袍子死死粘在自己的精神体上,怎么都脱不下来!
    “爸爸!你到底要干什么!”苏锦叫道,“为什么让阿畅穿孔雀羽!”
    苏镌站在水边,他垂着手,静静望着薛畅的精神体。
    “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们两个。”苏镌用一种缓慢的,毫无起伏的怪异语调说,“就在出发前,我收到非常可靠的消息,薛畅的精神体,被人投了毒。”
    他那种神色是如此平静无波,就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于是义无反顾,反而没有牵挂了。
    “……毒质是针对苏锦你的,这种东西会让你无法死亡。”
    薛畅惊得说话都结巴了:“无……无法死亡?!那不是好事情吗!”
    苏镌摇摇头:“它会让苏锦的精神核牢牢生在你的精神体里,阿畅,苏锦会越长越大,疯狂掠夺你精神体的能量,让你生不如死。”
    薛畅一听,连忙摇头:“没有!真的!总长,我一点异样都没感觉到!”
    “目前苏锦掠夺的还是自己的能量——正因为你及时服下药物,才将这种掠夺转向了苏锦自己的肉体,但这个过渡期不会太久,他肉体的崩溃,就是这种掠夺造成的。薛畅你想想,这么可怕的超负荷掠夺,你经受得住吗?”
    薛畅僵住了。
    苏镌望着他:“等苏锦的肉体彻底消亡,接下来,就轮到你了。”
    这时,苏锦微弱的声音传出来:“……是谁干的?”
    苏镌不出声。
    “依然不知道是谁干的,对吧?”苏锦连声惨笑,“上次给我的饮水里放速忆汤,你们说查不出来,这次往薛畅的精神体里投毒,你们还是查不出来……苏家为什么这么遭天怨人怒!你们到底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说呀!”
    苏镌的脸颊微微发抖。
    薛畅回过神来,他赶紧道:“苏锦,你别这么说你爸!这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是谁的错!”苏锦歇斯底里般狂叫,“就是他和我大伯的错!就是他们干了坏事,人家才会三番五次报复到苏家,报复到我身上……”
    他说不下去,失声哭起来。
    苏镌望着儿子那一团模糊的影子,他轻轻开口:“我不能让你继续生长下去,阿锦,你现在已经成了种在阿畅体内的蛊毒,他精神体里的癌细胞。再生长下去,薛畅的精神体会被你吞噬,变成供你寄生的营养……你不能那样对待薛畅,懂吗?”
    良久,他听见苏锦呜咽的声音:“……是。”
    薛畅急了:“总长!你别这么草率!”
    然而他一开口,竟然发出一阵悠扬的鸟鸣!
    薛畅吓得一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孔雀!
    他的身上,是孔雀那种独有的翡翠光泽的羽毛,他的身后,拖着一把巨大的孔雀尾!
    薛畅再低头一看,自己的两只脚变成了鸟爪!
    “这是怎么回事!总长!这是怎么回事!!”
    但他的声音已经不是人的语言了。
    苏镌静静看着他,很明显,他听得懂薛畅的“鸣叫”。
    “不要慌张,只是暂时的。”他淡淡地说,“回到祖祠,把苏锦取出来,我就会让你恢复原样。”
    薛畅一听更着急了,把苏锦取出来?把精神核从他的精神体里取出来,那不就死定了?!
    “不行!总长,我不许你杀苏锦!”
    苏镌置若罔闻。
    他转身上了那艘乌篷船,解开绳子,小船摇摇晃晃进了湖里,薛畅急了,迈开两条鸟腿,蹬蹬跑到岸边,用力一蹦,就像跳远一样,险险落在了小船的船尾。
    苏镌看看他:“再忍耐一段时间,拔毒的过程快得很。”
    苏镌的语气如此平静,薛畅却越听越胆寒!
    什么拔毒的过程?!
    那不就是杀死苏锦的过程吗!
    “总长,苏锦就算中了毒,也不一定就没希望!他既然死不了,你就不应该杀他!”
    苏镌不理他,弯下腰,从船舷处解开一根青色的竹篙,他撑着竹篙,小船缓缓向湖水深处划去。
    薛畅急了,他俯冲过去,用尖利的鸟嘴狠啄苏镌的后背!
    “给我停下来!总长!你不能杀自己的儿子!杀人是死罪!你清醒一点!”
    但是无论他怎么啄,怎么用爪子挠,苏镌那一身白色的外袍就像铁一样坚固,他连一个洞都啄不出来。
    “你别闹了。”苏锦的声音非常微弱,“没有鸟类能够伤害我爸,它们全都是熙凤的下属。”
    薛畅又愤怒又难过:“你现在变成怪物了吗?你做了违法的事情了吗?没有啊!那凭什么要等死!苏锦!你不能放弃!这世上没有一个父亲有杀子的权力!”
    怎么能让苏镌杀了苏锦?怎么能!他辛辛苦苦把苏锦救活,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连卫鑫给出的诱惑都拒绝了!
    难道就这样把苏锦白送给他父亲,任凭他死在自己父亲的手里?!
    绝不可以!先生都告诉他了,不要放弃!
    苏锦闻言,却凄凉一笑:“阿畅,难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我爸让你穿上孔雀羽?”
    薛畅一怔:“为什么?”
    “孔雀解蛊毒。”苏锦低声道,“它能拔除一切被种在精神体里的毒物,我现在就能感觉到,自己在被它往外吸。阿畅,一旦你脱下这身孔雀青的袍子,我就完了。”
    薛畅听得浑身冰凉,他不由抬头看了苏镌一眼。
    白发红镯的男人,依然不紧不慢撑着竹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那我就不脱下这袍子……”
    苏锦突然狂叫道:“你想当一辈子孔雀吗!你想被我害得一生都用这个鸟样度过吗!我求求你,不要再拿热血漫画来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尾段,已然带上了哭腔。
    薛畅卡住,好半天,他才艰难地说:“这不是自欺欺人。苏锦你想啊,就算你真的中毒了,受害者也只有我一个人对吧?你爸爸,你大伯,哪怕是顾先生魏大哥,他们都没权力在这件事上做裁夺!凭什么你爸让你死你就得死?!我不让你死,他们谁都别想让你死!”
    苏锦不出声,过了一会儿,他才声音微弱地说:“你没有办法。你连飞都飞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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