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老鼠用爪子捅了捅他,压低声音:“兄弟,你这龙,卖不卖?”
    一句话,两条龙刷地一下回过龙头,连关颖的脸色都不好了。
    “你说什么疯话?”他很不客气地说,“别说这龙不是我们的,就算真是我们自己的龙,也是契约伙伴,怎么能卖!”
    馒头凑到薛畅脑袋边上,小声嘀咕:“阿畅,你要卖我还是卖花卷?”
    薛畅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馒头的鼻子:“怎么可能卖你们。而且就算我想卖你们,也找不着买家——真要有这么大一笔财产,您也用不着和人拼车了,对不对?”
    这后半句是怼那只老鼠的。
    老鼠却不以为忤,依然笑嘻嘻道:“我自然是买不起。但您二位如果真想卖,我肯定找得到买家。至于我嘛,只是个掮客。”
    薛畅本想问问买龙是出于何种目的,但想到馒头就在旁边,不好问这种事。
    老鼠又用大言不惭的口吻说:“在梦市里什么都能卖。包括你们,包括这两条龙,也包括我。”
    薛畅没好气道:“是吗?那我有样东西很想卖掉。”
    “哦?是什么?”
    “穷。”
    谁知老鼠竟一点头:“当然能卖。”
    薛畅大惊失色:“穷怎么卖?!快告诉我!”
    老鼠得意洋洋地翘起小短腿:“穷说穿了就是匮乏感,据我知道的行情,每毫升匮乏感,目前市价是0.3元,上周是0.5元,往后恐怕还要降呢。”
    薛畅差点喷了。
    老鼠又看了看他,客气地问:“请问您是一般穷,还是比较穷?”
    薛畅没好气道:“我是特别特别穷!三个加号的!”
    老鼠笑起来,弹了弹老鼠胡子:“按照您的精神体规模,我推测您的匮乏感顶多只有半升——卖不了两个钱,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薛畅更好奇:“为什么有人买匮乏感?买了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老鼠说,“比如我种了棵朱颜树,它长得非常慢,别说结果子,十年也不抽一根枝条,施肥也没效果。这时候我就给它注射一剂匮乏感,它因为感到了匮乏,就拼命攫取养分,自然长得就快了。”
    关颖在一旁,则淡淡道:“阿畅,如果你把自己的匮乏感全都卖掉,你并不会感到丰盈,却只会察觉不到自己的匮乏。因为不觉得匮乏,你就不会主动寻求改变,只会安贫乐道不思进取,穷得一塌糊涂还自觉有理,从此再没有进步的可能了。”
    如果是别人比如苏锦这么说,薛畅恐怕还会在心里腹诽两句“安贫乐道有什么不好”。
    然而这话却是沉舟里最“不求上进”的关颖说出来的。可见此事有多么严重。
    “别卖自己的感觉。”关颖用一种罕见的,语重心长的语气对薛畅道,“任何感觉,不管多糟糕都不要卖。我见过惨痛的例子。”
    那是关颖接手过的一个女客户,是个其貌不扬、身材略胖的姑娘,按照关颖的话来说,本身是个很好的姑娘,虽然相貌身材不出众,但有很好的美感和纤细优雅的心灵。姑娘经人介绍找到关颖,就是为了克服自己强烈的自卑感,她对自己的容貌不满意,做过美容手术但效果不好,她对自己的身材更不满意,为了减肥胡乱服药,差点导致肾衰竭。
    “对这种客户,我们梦师需要做的就是提升她的自我。”关颖说,“我这个客户的母梦,里面有个很大的缺陷。”
    “什么缺陷?”
    “到处都是手机的前置镜头。”关颖轻轻叹了口气,“而且把她拍得非常丑陋,然后她再带着这种奇丑无比的自我认知来打扮自己,恶性循环,越弄越丑……”
    做这件案子之前,关颖就提醒过客户,修复母梦是个漫长细致的工作,因为梦师不能把母梦里的镜头砸碎了事,那样只会引起母梦的坍塌。
    客户答应了关颖的要求,但是第一次治疗结束,她突然提出终止,无论关颖怎么劝说,客户都不肯再治疗下去。
    “后来我才知道,她认识了另一个梦师。那人承诺让她立即变得美丽苗条,但是需要她付出代价。”
    “什么代价?”
    “卖掉她的美感。”
    老鼠此刻终于忍不住插嘴:“美感可是非常昂贵的!每毫升市价700万!这闺女,一定吃了大亏!”
    关颖没有嫌弃它的插嘴,他的脸色有点黯淡:“客户有客户的想法,是我的错,没有足够理解她。”
    薛畅更奇怪了:“一个不漂亮的姑娘,不通过手术只通过梦师,她怎么可能突然变漂亮?”
    “当然不是客观上变漂亮,阿畅,咱们梦师害人的手段,多得是呢。”
    关颖靠在窗边,英俊的青年,柔软的嘴角微微上翘,在明亮的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讽刺弧度。
    薛畅顿时明白了,不是客观的变漂亮,那就是主观的。梦师给客户服下了某种致幻药物,这种药物会从女孩的精神核向外散发致幻剂,让所有看见她的人也包括她自己,都不由自主觉得她漂亮,被她迷得团团转——实际上是被致幻剂给迷得团团转。
    “她从此真的变‘漂亮’了,再也不用承受自我批判的痛苦了。”关颖的声音微微喑哑,“但更大的代价是,她卖掉了自己宝贵的美感——她一度认为自己的美感是负担,她时刻都能感受到外界的美,然而自身却如此丑陋。”
    因为失去了美感,这姑娘再也听不出音乐的美妙,她放弃了最爱的单簧管,她说觉得吵,“除了吵,听不出什么滋味来。”
    她也不再去逛美术馆,博物馆,因为“画得还没照片像呢。”
    她甚至不再看小说,就连红楼梦她都看不下去,因为觉得“三观不正,黛玉是个绿茶婊,宝钗是个心机婊,至于贾宝玉那更完了,吃碗里看锅里,典型的渣男。”
    “就像最厉害的运动员躲避飞速的球,她永远都能精准地避开所有的美好,她成了大家嘴里的美人,但她再也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美了。”
    讲述就停在这儿,连两条龙都忘记去看窗外,那只老鼠咂咂嘴:“我还是觉得她亏了。700万一毫升呢!那点致幻剂根本不值那个价钱!”
    薛畅忽然问:“小颖哥,客户的后续你是如何知道的?既然她一切都满意……”
    “她后来又来找我了。”关颖说,“她说她不知道什么缘故,觉得生活非常空虚,虽然无数的人迷恋她,赞她漂亮,可她做什么都没滋味,只想死。我询问了前前后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薛畅一时,嗒然若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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