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畅被苏锦拽着,俩人在人群之中一阵狂奔!
    “他要去哪儿啊!”薛畅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自己不会看吗?!这里只有一个建筑物是清晰的!”
    正如苏锦所言,虽然香榭丽舍大道人满为患,凯旋门和卢浮宫都在,但它们只有一个线条模糊的轮廓。
    整个梦境,唯一清晰的建筑,是在更远处的埃菲尔铁塔。
    三个人一前一后跑到铁塔下面,男孩灵活如猫,三两下就爬上了铁塔!
    苏锦和薛畅紧随其后,拼命追赶。梦境里的埃菲尔铁塔没有电梯,只有奇怪的螺旋形金属楼梯,薛畅和苏锦跑得气喘吁吁,俩人在塔里转晕了头,腿肚子都快抽筋了。
    男孩一直爬到了最高处,他停下来,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两个人。
    高处的狂风,摆脱了地面钢铁森林的束缚,变得狂暴凶猛,以席卷一切的力道冲向他们,几乎要把他们的脸切开。
    混血男孩站在铁塔顶端窄小的平台上,他是那么渺小,像风中一片细弱的叶子。
    男孩转过脸来看着他们,瘦小洁净的脸上,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悲切。
    下一秒,男孩加斯东从高处跳了下去!
    薛畅狂叫着冲上去,但什么都没抓住。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所以这就是结果?加斯东将他们引上高楼,然后……当着他俩的面,跳了下去。
    这就是加斯东内心渴望的结果?
    茫然中,薛畅忽然听见楼梯响,他抬头一看,不禁愕然!
    又有一个男孩加斯东上来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男孩突然冲出高台,跳了下去!
    “卧槽!”薛畅大叫,“他还没完了!”
    “阿畅……”
    苏锦的声音在发抖,他拉着薛畅的衣服,“第三个上来了!”
    薛畅回过头,一望之下,他的心跳差点停止!
    只见一个接一个的“男孩加斯东”,源源不断往顶端跑上来,他们跑到高台上,争先恐后地往下跳!
    真的是没完了!
    薛畅试图抓住其中一个,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男孩都会挣脱他的手,毫不迟疑地往下跳!
    苏锦抓着栏杆,瑟瑟往铁塔下方看,他这才发现,地面的花车游行队伍,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拼图。
    极简的符号,是玛丽莲·梦露那张非常具有辨识力的性感脸庞。
    性感女郎的艳红嘴唇,就是由成堆成堆的男孩尸体组成,他们噼里啪啦摔得稀烂,模糊的血肉,勾勒出玛丽莲梦露那双举世闻名的红唇!
    而上面,“加斯东”还在下饺子似的往下跳。
    “不要跳了!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薛畅的眼睛都红了,他拼命抱住其中一个,阻拦对方的步伐,然而抱住了这一个,下一个就立即“补位”,他松手去抓下一个,这一个马上跳下去……
    苏锦身上的血都要凝固了!
    这就是他们破坏高墙的下场,他明知毁坏梦境设施是一定有报应的,却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加斯东竟然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赤裸裸报复给他看!
    这还只是梦境自杀,但如此高频率的刻板重复,用不了多久,自杀这个意向就会深深刻入案主的母梦里,最终,一定会变成案主实际的行动!
    “苏锦!我们该怎么办!混蛋!为什么拦不住!为什么拦不住!”
    苏锦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听见了薛畅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家伙还在做着无效的阻拦。
    忽然苏锦大叫起来:“我们和他一起跳!薛畅,你敢不敢!”
    薛畅呆住,他怔怔望着苏锦。
    “母梦一定就在那底下!”苏锦指着下面,嘶声叫道,“想进入真正的母梦核心,我们必须跳下去!阿畅,你敢不敢!”
    热血一下子窜到薛畅的头顶:“敢!”
    “好,我先来,你跟着我!”
    说时迟那时快,苏锦一把抓住一个即将自尽的加斯东男孩,俩人就像流星一样,从高高的塔顶坠了下去!
    薛畅在哆嗦,他的双腿软得不听使唤,可是强大的意志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拎着他,不让他瘫软!
    “不要怕!这是梦境!”他拼命对自己说,“这不是真正的自杀,苏锦已经跳下去了!他都不怕,我也不怕!”
    他望了望万丈铁塔的底下,那惨不忍睹的尸骸,像个大屠杀的万人坑。
    面前,加斯东男孩仍在不停的跳。
    薛畅把心一横,他一把抱住其中一个跳楼男孩,从高塔之上,一跃而下!
    坠落的感觉,像飞鸟。
    有那么一时半刻,薛畅觉得自己停在了半空,重力已经拿他没办法了。
    他成了一只鸟,突然有了从没见过的选择——
    然而这用生命换来的自由时光,太短了。
    不过几秒,他就以更可怕的速度,向地面冲了过去!
    自杀真的是个超级不划算的买卖啊啊!
    抱着这荒谬至极的念头,薛畅硬着头皮,咬牙迎接那生命里最大的恐惧。
    他紧紧抓着怀里的加斯东男孩,一头扎进那高高的尸堆里……
    那一瞬,薛畅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光也无声的万丈深潭。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薛畅胡思乱想着,但为什么自己还在思考问题?
    有人轻轻拍打他的脑袋。
    薛畅猛一激灵!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看见了苏锦。
    小道士盘腿坐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拍打着他的脑袋。
    “醒醒,到站了。”
    薛畅错愕地晃了晃脑袋:“到……哪儿了?”
    “加斯东的母梦。”苏锦站起身,他拍了拍身上的道袍,“我果然没猜错,母梦就藏在铁塔下面的尸堆里面!”
    薛畅囫囵爬起来,他看了看四周。
    他们是在一座宅院门前。宅子看上去有些破旧,但依稀残留着曾经富丽堂皇的影子:洛可可风格的二层建筑,窗子和墙壁都有相当程度的损坏,但雕花都还在,铁铸大门上的花篮雕刻甚至还很繁复。房子很有些年头了,比围墙高出许多的衫树,舒展着绿绿的嫩叶,铁门之上,爬满了红色的凌霄花。
    一个身着彩裙的金发女郎从屋里走出来,女郎妆容浓郁,艳光四射,嘴唇丰满,装扮得十分性感。
    她走到屋外,又冲着屋里招了招手。
    屋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薛畅睁大眼睛,那个男孩是加斯东。
    只见金发女郎弯下腰,抚摸男孩的脑瓜,柔声和他说着话。
    说的是法语,薛畅有点沮丧,他听不懂。
    然而他仍旧聚集精神体能量,努力倾听。苏锦告诉过他,就算不懂,也要竭力用精神体去感知。
    非常奇妙的,薛畅竟然慢慢理解了他们的交谈。
    “妈妈,你要去哪儿?”男孩一脸不安地问,“我看见你换上了新裙子……”
    “我哪儿也不去。”金发女郎低头吻了吻儿子,“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这儿,ici。
    绝大部分字句,薛畅只能模糊了解大概,就像上次那样,他跳过了具体字词,直接领会意思。但有少数单词,确切地进入了他的意识范围。
    薛畅明白,这些不管不顾、坚持要闯入他认知里的单词,一定对加斯东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他听见金发女郎对男孩说:“unebouteilledulait。”
    一瓶牛奶。
    加斯东的母亲掏出一张纸币,塞进儿子的手里,又推了推他,示意他快去。
    男孩仿佛得了什么要紧的命令,抓着纸币跑开了。
    金发女郎却没进屋,她站在屋外,翘首以盼,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不多时,一辆大如潜艇的奔驰开过来,下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白人,男人穿着蓝色细条纹衬衣,外面是大翻领的双排纽扣西服外套,一股子名牌包装起来的“豪阔”气息,扑面而来。
    他先吻了加斯东的母亲,又拉开车门。
    加斯东的母亲像只嗅到了花蜜的蜂鸟,她以迫不及待的姿态,飞快跳上奔驰车。
    男人也上了车。
    奔驰开走了。
    薛畅目瞪口呆!
    加斯东的母亲让他去买牛奶,她还答应儿子,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他。然后呢?然后她丢下自己的孩子,跟着一个开奔驰的男人跑了!
    这算什么母亲!
    她在骗他,她根本就是想摆脱加斯东!
    就在这时,加斯东抱着一瓶牛奶,跌跌撞撞跑了回来。
    他看见母亲上了车,他想追上那辆奔驰车,可是车开得太快,一转眼就没了影。男孩一个不小心,绊倒在地。
    盖着箔盖的牛奶瓶摔碎了,牛奶泼溅在人行道上,白如油漆,闪亮刺目。
    加斯东跪在一地锋利的碎玻璃渣跟前。
    男孩没有哭,只是呆愣愣看着地上泼洒的牛奶,那种神色犹如遭遇车祸的受害者,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流淌了一地的内脏……
    薛畅不忍心了,他想去扶起加斯东,苏锦却一把抓住他。
    “再等一会儿,不要打断他。”苏锦很轻的声音说,“让这个过程完整呈现……不然他会继续掩耳盗铃,用假自我挡住伤口。那样就永远都好不了了。”
    过了好一会儿,男孩才艰难地爬起来。
    就像一只腿受了伤的小麂子,男孩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屋里。
    苏锦拉了一下薛畅的胳膊:“走,进去看看。”
    男孩没有锁门——事实上锁门也没用,屋子很破,门锁早就生锈了,根本插不上。
    屋子空荡荡的,男孩独自坐在桌前,瘦小的脸上,是刚才薛畅在埃菲尔铁塔上看到过的,那种近乎漠然的悲哀。
    苏锦慢慢走过去,他弯腰看着男孩,轻声说:“ouesttamaman?(你妈妈呢?)”
    “ellerevient(她逃走了)”男孩小声说。
    薛畅一阵鼻酸,他也走过去,蹲下身,握住男孩的小腿。
    裤子上面有摔倒的痕迹,一大片泥,还有隐约的血迹。
    男孩埋下头,抽抽搭搭哭起来。
    道士苏锦弯下腰来,他抱起男孩加斯东。
    “我们先把衣服换掉。”他温和地说,“你摔倒了,腿上还有伤,我们需要处理一下。”
    那天剩下的时间,薛畅帮着苏锦给男孩换了衣服,处理好了伤口,又替他热了牛奶——当看见冰箱里满满都是牛奶时,薛畅更生气了。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男孩一边喝着热乎乎的加了蜂蜜的牛奶,一边问苏锦。
    道士苏锦坐在他身边,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手按在男孩腿上:“加斯东,妈妈可能不会回来了。”
    正在屋子里忙上忙下打扫卫生的薛畅,听见了这句话,不由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男孩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牛奶。
    苏锦摸着他的头,低声说:“加斯东,妈妈有妈妈的人生,她早晚都要走的。”
    ……两颗大大的眼泪,跌在热牛奶里。
    苏锦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温柔地摸着男孩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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