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老齐带着薛畅从里屋走出来。
    乍一眼看,薛畅身上什么改变都没有,还是刚才的样子。
    但是他不自然揸着的两条手臂,以及更加不自然的步伐出卖了他。
    “我给追踪锁上了隐形。”老齐说,“毕竟算不上正规的嫌疑犯。”
    “怎么样?”关颖慌忙上前问,“难受吗?”
    薛畅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手腕,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双手之间,有一条细长的链子,链子两头是腕拷,那东西是金属的,贴着皮肤,冰冷冷的硬。
    脚上的链子更长一些,能走路也能小跑,但是步伐大了就会绊倒。
    追踪锁无法被看见,这让薛畅多少安心了点。
    关颖看出薛畅很难受,他心里也气得要死,但在老齐面前只能竭力压着怒火:“这就可以了吧?”
    “慢着。”苏榕突然出声,“老齐,光上追踪锁不保险,你别忘了,这小子是连洗髓水都拿他没办法的。”
    关颖气炸了肺。
    “有完没完!上了追踪锁你还不满意?!这玩意儿是他妈给犯人上的!薛畅犯了哪门子的王法?!”
    眼看老齐脸色微沉,薛畅一个激灵,赶紧打断关颖:“小颖哥!别激动!反正都已经上了……听听齐爷的意见!人家也有职责所在!”
    老齐这才神色稍霁,他点点头:“苏榕说得有道理,毕竟你们要去的不是一般地方。这样吧,保险起见,再给追踪锁上一层封印。”
    老东西的精神核都偏到咯吱窝去了!关颖差点骂了出来。
    苏榕却笑道:“这是个妥当的办法,既然是关颖力保,那这封印就让他来上吧!”
    薛畅一点没听懂,但是他看见关颖的脸变得雪白。
    老齐看看关颖:“你觉得怎么样?”
    关颖深吸一口气:“我上就我上!”
    他说完,伸手一把抓住薛畅的手腕,用大拇指掐住薛畅脉搏的位置。
    薛畅感觉到了一丝奇异的滚烫。像烙印但又没那么疼,只一瞬,关颖就松开了,薛畅低头一瞧,被关颖拇指摁过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关”字。
    这个“关”字,浮动在看不见的腕拷上,好像某种金属的铭刻。
    苏榕邪邪一笑:“姓薛的小子,你可要小心哦,现在你一人身上扛了两条人命。”
    “你们可以走了。”老齐冲着关颖二人道。
    他进了里屋,一转头,发现苏榕还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于是低低喝了一声:“进来吧!别总那么讨人嫌!”
    苏榕吃惊:“老齐,你讨厌我吗?”
    “我说的是讨人嫌。我又不是人。”老齐不耐烦道,“但你再这么下去,连不是人的都要讨厌你了!”
    苏榕这才悻悻跟着他进去。
    等他们都走了,薛畅才惴惴看着关颖:“小颖哥,他说我扛了两条人命是什么意思?”
    关颖拍了拍薛畅的肩膀,有气无力道:“封印理论上是强的压弱的,咱俩正好反过来了,我是压不住你的,只能请你自己小心,千万别挣脱追踪锁。”
    “如果挣脱了会怎么样?”
    “追踪锁一破,附在上面的封印就会破,到时候我的精神体会炸成渣渣,撮箕都撮不起来。”关颖惨然一笑,“……我只是陪你买个教材,阿畅,我可不想付出生命的代价。”
    薛畅吓坏了,他赶紧说:“我一定小心!小颖哥,你会没事的!”
    关颖却只是心累地摆摆手:“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薛畅只好跟着他从屋里出来。他看出关颖心情不好,心里斟酌半天,终于还是说:“小颖哥,今天……谢谢你。”
    “没你什么事。”关颖郁闷道,“是我答应了魏大哥和顾先生,要是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先生表面不说,心里也会对我失望的。”
    他停了停:“我不想让先生对我失望。”
    薛畅只觉得自责,又不知道该从哪儿责怪自己。
    “小颖哥,”他惴惴的,小声说,“其实,你也怀疑我……有问题,对吧。”
    关颖站住,他转身,望着薛畅那张惨白的,写满了不安和内疚的脸。
    “我确实觉得不对。”关颖终于说,“我从来没见过有谁,能把一盏洗髓水喝个精光——你甚至觉得那玩意儿很好喝,对不对?”
    薛畅的脸色更白了!
    “所以你也怀疑我是……”
    “我不怀疑你。”关颖突然打断他,“先生既然把你带进沉舟,就说明你是可信的。我就算信不过你,也信得过先生。先生说你没问题,那就没问题。”
    薛畅被他说得呆住了。
    他这才意识到,顾荇舟在这些助理心中的地位有多高。
    关颖又好奇:“说起来,你到底觉得洗髓水是什么味儿?”
    薛畅一怔:“你觉得是什么味儿?”
    “臭袜子味儿。”关颖毫不犹豫地说,“至少是魏大哥穿了半个月的臭袜子。”
    “……”
    薛畅决定了。他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喜欢喝“洗臭袜子水”!
    俩人绕到后院,那儿有一扇破败简陋的木门,门都脱了漆,古拙的年画有一边儿卷了下来,也不知哪一年贴的春联,只剩下了半张,看得见“庆有余”三个字,笔力倒是极为遒劲。
    如此朽烂、一推就倒的木头门,却配了一个现代感十足的电子锁。
    “墨宝。”关颖指了指庆有余那三个字,“老齐写的。”
    “是吗?字写得真好。”薛畅在书法上有点家学,看得出好坏。
    “听说万历年间,老齐闲的没事,装成人形去考了个状元。”
    “what?!”
    关颖没管薛畅的一惊一乍,直接把脸凑到密码锁上。
    ……霸气如007电影的密码锁,望远镜似的突出来一块,里面闪着深蓝色的高科技之光:它竟然还需要检验虹膜。
    薛畅简直不知该从哪儿吐槽起。
    “和虹膜没关系。”关颖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这是自动导航系统,免得你走错了路。”
    薛畅更糊涂了,这玩意儿怎么导航?
    “它能识别你的目的地。”关颖推了推薛畅,“凑过去就行了。”
    薛畅懵懵懂懂把头凑上去,深蓝色的高科技门锁发出滴滴轻响,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黑洞洞的门里,一股强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扑鼻而来!
    关颖如瀑冰水!他吓得冲上去,咣当一下关上了木门!
    “你搞什么!”他冲着薛畅怒吼,“不是说了去买教材吗!”
    薛畅也慌了:“是……是去买教材啊!”
    “那怎么会转到这个年代来!”关颖指着门上的密码锁,一脸崩溃,“你不认识数啊?!”
    薛畅低头一看,不知何时密码锁转出了一个数字:1130。
    他这才看见密码锁不光是数字,还有字母,前面显示是大写的a和d。
    关颖一扶额:“所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魏大哥和我说过,我还不信。真是白瞎了这么漂亮的精神体!”
    “小颖哥,这密码锁到底什么意思?”
    关颖冷静下来,他忽然没来由地想,这家伙没爹呢。
    是了,这些都是世家子弟从小被父母谆谆教导的基本行业信息,薛畅虽然也是世家子,却像个外行,一无所知。
    想到这儿,关颖忽然就心软下来。
    “这不是密码锁。按照上面的公元纪年数字,我们将会进入大型公共梦场的纵切面。”
    “纵切面?”
    “对,新海源和沉舟二楼的铁门,都是横切面。听懂了吗?纵切面比横切面重要得多,也危险得多,一个不慎就会置身死地。”
    薛畅身上一抖:“小颖哥,横切面我懂了,所谓纵切面,你指的莫非是纵向历史?”
    “猜对了。”关颖点头,“横切面和纵切面的安全系数,堪比夜市和博物馆的区别,如果不是特定任务,大家很少使用纵切面。”
    “那这密码锁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时间点所发生的各种事情,给人类无意识造成的整体影响。无意识的特点就是模糊,因为无法精确到个位,末尾数字通常是5或者0.”关颖用指尖碰了碰那两个字母,“你看,这是a.d,如果掰上来就是b.c——放心,咱们掰不上来。”
    “因为没有权限?”
    “嗯。那部分暂时处于禁区。以前打开过,那段时间和国外合作……这都是听我爸说的。”
    薛畅这才明白过来,他盯着门上的锁:“那为什么会出现1130?”
    “我才要问你呢!”关颖一时暴跳如雷,“你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我们是去藏经阁啊藏经阁!是买教材外加领准考证!你跑去宋朝干嘛!靖康耻没听说过吗!你要跟着徽钦二帝去哈尔滨披羊皮吗!”
    薛畅被关颖骂晕了,他委屈得不行:“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想!它自己变成这样的!”
    他回想刚才木门洞开那一瞬,腥风血雨伴随着刺骨的寒冷,仿佛把人塞进了肉联的生猪冷库里!
    关颖简直拿他没辙:“这门是自动导航,它会根据你精神体要去的方向,自动选择路径——看来导航系统认为你想去a.d1130.”
    “我不想去北宋!”薛畅慌了,“真的!小颖哥,我完全没那个意思!我连1130年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理科生!历史很差的!”
    关颖挠了挠下巴,他皱眉道:“这就奇怪了,那为什么门会开到1130去?算了不想了,我来吧!”
    他把脸凑到导航系统上,不多时,密码锁再度发出轻响,薛畅看见,上面的数字变成了0650。
    公元650年发生了什么?薛畅一点概念都没有,他甚至不知道是哪朝哪代。
    关颖大概是吓着了,虽然门开了,他还是不放心地审视了一遍密码锁,确定是0650,这才松了口气。
    “进来吧!”
    薛畅站在门外,还在探头探脑,他仔细嗅了嗅,确实,刚才那刺鼻的血腥恶臭消失了,空气里有细细的尘土,混着一点花香,还有些纸张的淡淡味道……
    没有任何戾气。
    “快点!”关颖在前面不耐烦地喊,“放心,不会比c1130更可怕的!”
    废话,比北宋靖康年更可怕,那得是人间地狱了吧?薛畅在心里吐槽,嘴上却问:“c1130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加一个c?”
    “大型公共梦场分为abc三种,c的安全系数最低。”关颖在前面说,“咱们去的藏经阁是a区,最安全。像1130那种等级,只有魇道能和它比。”
    俩人在黑洞洞里往前走,前方有微弱的光芒,仿佛隧道出口。
    薛畅又问:“小颖哥,魇道到底是什么地方?”
    “顾名思义,测量魇化程度的一条巷道。据说墙壁由魇兽的骨头垒砌而成。精神体健康的梦师能平安走出来,如果发生了魇化就会迷失其中。”关颖转过脸,又极为严肃地对薛畅说,“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走魇道,那是个能把感冒检查成肺炎的鬼地方——哦!到了!”
    光亮扑面而来。
    眼前出现了一条青石子路窄巷。
    再抬头四望,周围全都是古建筑,木质的,两层三层的小楼,像古装戏的摄影棚。
    关颖好似轻车熟路,十分笃定往前走。
    “原本没这么轻松。这是托了你舅爷爷的福。”
    “什么?”
    “我是说,以前进入这道门,都会出现一些状况,比如很可能不是青石子路的窄巷,而是官府大门,一出来就会遇到如狼似虎的衙役,把一些胆小没经验的梦师给吓得半死……那是前任理事长的安排,就是魏长卿他爸,前任理事长的性格比较……总之,是那种把雏鹰扔下悬崖让它自己学飞翔的长辈。后来他退休了,你舅爷爷继任理事长,就把入门的难度调低了,你看,我们没遇到什么事儿也进来了。我爸说,邵老的性子随和,为人厚道,不喜欢难为晚辈。”
    俩人很快走出了窄巷,来到大街上。
    是一条车水马龙、繁华无比的街道!运货的马车,抬轿子的轿夫,还有牵着孩子的布裙妇女……
    “小颖哥,这到底是哪儿啊?”薛畅有点慌。
    “这儿是长安。”关颖说,“永徽元年。”
    “永徽?谁的年号?”
    “武则天她老公的。”
    薛畅激动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唐!不……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大唐,是无数人的梦境叠加出来的大唐。
    可那也是大唐!
    太阳很高,灿烂得耀眼,万里晴空无云,气派至极的一座城市静静出现在薛畅面前,他的心肝一个劲儿发颤,这就是物华天宝、云蒸霞蔚的长安城!
    “是假的。”关颖在旁边突然说。
    薛畅一愣,转头看他:“什么?”
    “这是梦。是公共梦场。”关颖淡淡地说,“大唐已死,李唐盛世也早灰飞烟灭。这是梦,是残存的记忆,是印象是感觉……唯独不是现实。”
    花花公子大摇大摆,意气风发地向前走着,嘴里说出的话却让人透心凉:“梦师第一要务就是分清梦境和现实,这句话先生应该教给你了吧?”
    薛畅艰难地点点头:“为什么你们要反复强调这一点?”
    “因为这是我们能安全生活的基石。我们需要追求的是工资卡,新开的酒吧,漂亮的女孩子,还有iphone手机……而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梦。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梦师,下场会很惨。”
    薛畅咀嚼着关颖的这番话,竟觉得字字有千钧重。
    “不过今天既然来了,就带你去见一个人。每个新进来的梦师,都要见见他,这已经成了默认的仪式。”
    “咱们要去见谁啊?”
    关颖邪魅一笑:“一个你一定听说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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